【金庸茶馆】武学天才郭靖
一
郭靖一生被人骂傻无数次，像“双手互博”这等精妙功夫，便须得声称聪明人学不会才能教给他。
我以前的文中说过，郭大侠只是嘴笨些，他是个武学天才。
嘴笨的原因是情商低，不善辞令，不会察言观色。
我们都知道周伯通讲故事喜欢人家问他“后来怎样”，以助他讲谈之兴。郭靖学得了这一招，听穆念慈讲铁掌峰上失身于杨康之事，待姑娘忸怩不说时，便及时地问道：“后来怎样？”
穆念慈果然大窘，脸红不语。
接下来就是少儿不宜的事了啊大哥，你还要问“后来怎样”！
当时的郭靖年少无知，多年以后，郭靖已经成了镇守襄阳的郭大侠，情商依旧不见长进。可见情商这种功夫关乎天性，跟年龄阅历关系不大。
大胜关英雄大会，金轮法王等人来犯，黄蓉定下“田忌赛马”之计：
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
一众聪明人心中想的都是由朱子柳对阵霍都，郭靖对阵达尔巴，郝大通对阵金轮法王，最后必然得到三局两胜的结果，暗自盘算着让己方最差的郝大通作为“下驷”去迎战金轮法王。
只有郭靖脱口而出：“请郝道长当那金轮法王，可就危险得紧。胜负固然无关大局，只怕敌人出手过于狠辣，难以抵挡。”
文中说，他心直口快，也不顾忌自己算上驷，而将郝大通当作下驷未免太不客气。
王重阳以后，全真教的槽点实在一言难尽，这事倒也寻常。只是郝大通悲惨地受到了双重打击：技不如人是一层；郭靖这等好心的同情更令人尴尬。
好在全真七子虽然功夫差些，人品气度倒还不失侠气。
二
郭靖小时候学功夫实在笨得可以，屡屡把师父气哭。
不过我坚信他是一个武学天才，江南七怪教而不得其法，若非郭靖另遇名师，在他们手上必然要被耽误了。
郭靖在《射雕》的结尾，已经能跟位列五绝的洪七公、黄药师拆上几百招不露败象。《神雕》开头，郭靖三十上下，再遇欧阳锋已经能大致打个平手。最后更是跻身新一代的五绝：北侠。
这样的成就绝不是资质凡庸之人能达到的，勤学苦练也不能。
练武功，资质很重要，金庸小说里多次提到这件事：
岳不群道：“平之虽然用功，可是和令狐冲相比，那是天差地远了，这一辈子拍马也追他不上。”（《笑傲江湖》）
周芷若道：“弟子的武功怎及得上众位师姊？”灭绝师太微微一笑，道：“她们成就有限，到了现下的境界，已难再有多大进展，那是天资所关，非人力所能强求。你此刻虽然不及众位师姊，日后却是不可限量。嗯，不可限量，不可限量，便是这四个字。”（《倚天屠龙记》）
耶律齐左手捏着剑诀，左足踏开，一招“定阳针”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招神完气足，劲、功、式、力，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神雕侠侣》）
天资有多重要？没有这一点灵性，任你名师教导、勤学苦练，也难有大成。
想想也是挺绝望的，不仅武功，各种技艺学问均适用。
三
郭靖武功的第一次飞跃性进步，不是遇到洪七公得授降龙十八掌，而是在马钰的教导下初练内功。
十六岁的郭靖正被金龙鞭、越女剑、南山拳搞得头晕脑胀，遇到一个“梳三个髻儿的伯伯”，身轻如燕，履险如夷，郭靖的下巴掉到了地上，扑通一声跪倒，磕头不迭。
然后马钰带着郭靖，练了半年全真教的内功。进境很快，书中说他“原来拚了命也来不及做的招术，忽然做得又快又准”，江南六怪只道他年纪大了，忽然开窍，却不知是内功已有根底。
半年的时间，已经跟从小接触全真派内功的尹志平、杨康相差不多，这哪里是笨了。
郭靖天性适合这种打坐练气的功夫，心无旁骛，能沉得住气。这一点关乎性情，却与聪明无关。周伯通、小龙女俱能学得双手互博，便是因为他们同郭靖一样，都是淳朴天真、心无渣滓之人，专注于某件事，就能心地空明，一念不生。
在信息爆炸的社会，我们更能明白“专注”有多么难。
金庸小说中的主角，出场时大多武功平平，然后遇见高人，或者得到秘笈，不断升级，直到睥睨天下，这一招屡试不爽，总能踩准读者的嗨点。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在江湖上的地位相当于学术界的“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啊，他们个个指点过郭靖功夫，郭靖得到了业内所有顶级大牛的联合培养，何其幸运！
洪七公是师父，黄药师是岳父，这个自不必说。一灯大师为郭靖讲解《九阴真经》的梵文总旨，打下了重要根基。王重阳的传人周伯通授他空明拳与双手互博。就连敌人欧阳锋，也为了《九阴真经》在西域跟郭靖连斗数十日，被他学了不少招数去。
仿佛傻小子郭靖得到了天上砸下来的一个又一个大馅饼，幸运的登上五绝宝座。
然而这并不能只用幸运去解释。
五绝各有弟子，个中不乏聪明人，而且都不像郭靖半路出家，但这些人的成就均不及郭靖。
欧阳克出场的时候已经三十五岁，他从小跟着欧阳锋，功夫精纯，可十八岁的郭靖只学了一个月的降龙十八掌便和欧阳克不相上下。
厉害了。
四
众所周知，全真教有一个倚多为胜、破绽百出的阵法，叫做天罡北斗阵。
这个阵法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本意是联合照应，却有一个阵眼最是重要，一旦给敌人占了去，就要被人以客驱主，一败涂地。
原来北斗七星中的“天枢”“天璇”二星相连，向北正对北极星，这方向永不改变。“天罡北斗阵”倘若给人占住了北极星位，便只有受人掌控的份。
按照小说中的设定，这套功夫出自王重阳之手，掺以天文星象和道家法门，纵有破绽，也不该轻易被人瞧破。
但是郭靖瞧了出来。
他在曲三酒店第一次见全真七子施展“天罡北斗阵”，便已心有所悟，更参详《九阴真经》中的功夫，把阵法要义弄明白大半，及至烟雨楼下全真教的人与黄药师对阵，郭靖牢牢占定北极星位，成功帮全真教抵挡了黄药师的攻势。
郭靖不是那个只会傻傻地劈大树苦练亢龙有悔的笨小子，他善于思考并能融会贯通，在武学上实有极高的天分。
小说里说郭靖，“他身手之灵活，实胜于头脑十倍”。
大约郭靖便有这样一种天才吧，背书记性差，遇事无急智，武学一途却能臻极高之境界。
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学琴的时候，说起许久不练手生，有位弹得极好的同门说道：“有时候脑子忘了，手还记得。”
这句话大有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