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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毁了我女儿,我拐走你儿子”

2020-04-27  本文已影响0人  木木爱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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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晚上,与以往几千个夜晚无所不同,黎仁民在急诊值班。

给前一个病人开好处方,门诊室的门被人踢开。

男人手里抱着个孩子,孩子腰以上全是血,染红了男人大半个身子,地面上,血迹滴滴答答洒了一路。

抢救、用药、上仪器,无奈人不是神,心里即便千万个不愿意,孩子还是在昏迷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等在走廊上的家属崩溃了。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孩子的妈妈怀着二胎,受此打击,当时就下身见红。

四十分钟后,肚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黎仁民的泪往心里流,但他是医生,见多生死场面,知道后面还有病人等着,他忍着难受,对家属们说了句:“请节哀”,转身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他的职业生涯会因为此事而被“强制”搁浅。

02

接到妻子的电话,黎仁民的头就“嗡”了一下,他从座位上猛站起来,感觉天旋地转。

在这个八百万人的大城,一个五岁孩童的丢失意味着什么,新闻早告诉他们了。

幼儿园老师说,她就转了个身,真的是就转了个身,把孩子们的小杯子送进教室,然后再回来,就少了一个孩子。

黎仁民和妻子分头狂奔,通知了各自的亲友,请大家发动人脉分头寻找,孩子失踪后的二十四小时最重要,只要措施得当,孩子有回来的希望。

警察调取监控,发现孩子是听到某个方向传来的声音循声而去的,同班小朋友说,没看见人,但是有声音,叫他过去,说他爸爸在路边,要带他去吃肯德基。

黎仁民心更慌了。

连续几天了,他觉得自己周围有些不对劲,总觉得上下班路上有人跟踪,可每每回头,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

医院里有奇怪的传言,不知道源头来自哪里,好像突然有一天就传起来了,甚嚣尘上,说是小女孩的死亡都是因为他的处理措施不得当。

谣言愈演愈烈,涉及到医院的公众形象,院方不得不派出调查组对整个事件过程重新核查,即使院领导和同事们一再宽他的心,但是毫无疑问,他工作的心情大受影响。

民警询问他是否与人结仇有怨时,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这件事。

本来是报着碰运气的心态,没想到最后竟然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诱拐儿子的就是那天抱孩子来看病的父亲。事情过后,全家人仍然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不能自已,和孩子最亲的奶奶和外婆相继病倒,妻子的情况急转直下,内外夹击,让这个男人变成了被心魔控制的傀儡。

03

黎仁民在儿子找回来后就请了长假,儿子连烧三天不退,他和妻子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孩子断断续续的胡话让他心惊胆战,从医多年,他从来没想过这种新闻中才有的事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自己最亲的家人。

儿子病好后,黎仁民回到医院恢复上班,但他的心情不复以往。虽然真相大白后谣言止住了,但他自己的心理生了病。

每次看诊,每次下处方,每次做决定,他不像以往那么自信和坚定,他开始犹豫,一个小小的门诊手术,他都会反复查资料,而在之前,他只需要两小时就能把所有需要的资料一次性准备全面。

尤其上手术台前,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好像有把刀悬在他头上面,假如手术不成功,那把刀会马上立即五时三刻掉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到他头上。

每次的手术,他都用尽200%的力量,每次结束,全身上下,没一块干地方。

妻子和同事很快发现他的不对劲,医生这个职位时刻关乎人命,不敢有半丝犹豫彷徨,不自信是大忌。

院方领导劝他“回家歇一阵子。你也几年没休假了,趁这机会好好调理调理。调理好了,你随时回来,我们随时欢迎!”

黎仁民在家里窝了三天,浑身上下不得劲,以前他早出晚归,邻里们几乎见不到他,现在待家里了,出门买菜接送孩子,就有“热心人”问东问西。

黎仁民本来就有心理压力,承受不住身旁异样的目光,他告诉妻子,他要回老家。

妻子不同意,她不觉得老家的条件有大城市好,大城市显然治愈机会更多恢复更快,她觉得回老家只是丈夫的一个借口,他是想逃跑。

她说破天,黎仁民只是沉默,越来越沉默。

微笑能解决很多事,沉默能避免很多事。黎仁民不想和妻子多生口角,而开口,依妻子现在的执拗,口角必然难免,所以,他只有沉默。

04

眼看假期一天天减少,黎仁民说的话快发展成个位数,如果自己不主动问他,他一天都不会吭声,对孩子也是爱搭不理,饭吃得都少了,整个人的情绪向抑郁蔓延。

妻子怕了,她赌气带着孩子去了朋友家,丢下一句话“希望你记得你是个丈夫!是个爸爸!”

妻子和孩子离开的第二天,黎仁民就打包踏上回老家的归途。

他有近两年没回家了,下了车走在通往村子的小路上,看着路两旁高大的白杨,被老家的风一吹,感觉天大地大,心里的郁闷仿佛都在消散。

妻子怀疑他回来的动机,其实他真的是回来治病的,治心病。

他这四十一年,算上这一次,遇过三次大的挫折,每一次无处可去无人可诉,在大城市里觉得喘不过气时,他就要回老家。

如果说武侠小说里的高手们受伤后要找一处圣地疗伤,寻到秘笈让自己变得更强,那么,老家就是他的圣地。只有回到这里,他那颗漂泊无依的心才觉得落到了实地。

路上打过电话,走到村头时,就看见父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他。父亲话少,但看见他,脸上的喜悦像绽开一朵老菊花。

父亲接过他手中的箱子,两人一前一后往家走,一路上,和乡党们打招呼:

“小民回来了?”

“这回多待几天吧?”

“吃了没?”

“来玩啊!”

父亲不住回身给他介绍:“这是张伯,小时候还抱过你呢!”“这是老婶,对,对,这是咱老大,娃休假回来看看。”

问的和答的都是些极平常的话,但父亲的荣耀感显而易见。

05

母亲备好了饭菜,满满一桌都是他的最爱。

三人团团坐定,看着儿子端起碗大口大口吃了一阵,母亲父亲对视一眼,才开始一句句问孙子、问儿媳,连家里母亲去时种的花都问到了,对他的工作,和这次突然回来的原因,他们却只字未提。

儿媳打电话叮嘱了,最好什么都别问,他有心事,但是得自己把这个结解开,别人帮不上忙,这次回来,就让他好好休息,顺便陪陪您二老。

儿媳是大学生,文化人说的肯定是对的,老俩口奉若圣旨,一举一动不敢违背。

他们只负责一天三顿饭,顿顿变花样,让儿子吃好喝好,其他的,都交给时间。

头一天,黎仁民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一气儿睡了十几个小时,老俩口说,看吧,的确是把娃累坏了。

第二天,他开始在院子里转悠。

第三天,还是在院子里转悠。

老俩口看出来了,儿子不想出门。本来还打算带他走走亲戚呢,算了,在自己家,让他自在些。

黎仁民在老家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躺在院里的葡萄架下看天,父亲做的摇椅一摇一摇,摇碎了满天阳光,从太阳摇到月亮,不知不觉,他就进入梦香。

一觉醒来,他还在躺椅上,身旁一边一个,坐着父母,母亲给他打扇,父亲时刻关注着蚊香。

就像回到小时候,他的心里渐渐被暖意充满。

父母极少说话,家里极安静,黎仁民极喜欢这种氛围,在家里待到第五天,他从箱子里翻出专业书籍开始看。

在他没注意的角落,父亲和母亲相视一笑,当天晚上悄悄给儿媳打电话汇报,仁民开始看书了——这是好转的迹象,喜讯需要让关心他的人都知道。

老俩口更加放轻手脚,连拴在门口的狗都牵到后院去,生怕惊扰儿子。突然,一片寂静中,突兀地响起“啪啪啪”声。

是谁呀?大中午的,村人习惯这时候睡一觉,这时候来打扰别人,真是没眼色!

06

门一开,同宗的堂哥一头冲进来,四下踅摸一遍,就往黎仁民这边小跑,边跑边喊:“小民,小民,快给哥帮个忙。”

黎仁民被扯得鞋都掉了,母亲冲上来问,“咋了咋了?”

“哎呀婶呀,你就甭提了,就是我家那牛,早上还好好的,不知道咋了,突然开始拉稀,一会会儿拉了两泡稀屎,现在站都站不起来,让小民帮我看看。”

哦,这个——黎仁民挠头了。

父亲反应快,“小民是给人看病的,他不会看牛!”

“哎呀呀,叔,人跟牛有啥区别嘛!人吃饭,牛也吃饭,人拉屎,牛也拉屎,不过就是一个用碗一个用槽,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大体都差不离,”堂哥边说边往一边拨拉他叔,“您放心,应该就是拉肚子,小毛病,跟人拉肚子一样,小民能治。”

堂哥力气实在大,三个人还没回过神来,黎仁民已经被拽出半条街。

堂哥家的牛圈边围了几个人,正对着一头牛喷唾沫,“起开起开,小民来了,小民是大医院的医生,人都看得了,牛更不在话下。”

黎仁民苦笑一声,蹲到牛跟前。他大学暑假时,父亲不知道从哪儿听的闲话,觉得医人和医兽一脉同源,托关系硬让他跟着县上的老兽医学过一阵子,说是技多不压身,一通百通。

虽然多年不接触,毕竟知识分子,基础在,回生快,而且,堂哥说上次兽医来看病时给留了药,只是时间长了,他忘了用量和用法。

黎仁民对牛望闻问切一番,又细细观察了牛拉的屎,问了这几天给牛吃了什么让干了什么,等等,转身去分析药片。

药片上有字母,他很快分出先后顺序和每种的用量,让堂哥捻成粉和成水,几个人帮忙给牛灌下去。

堂嫂搬来凳子,几个人坐在一边边观察边聊天。

堂哥递过来一支烟,“不抽?好习惯好习惯。”

黎仁民做好思想准备,准备应付他们的各种好奇,结果大家问的都是些“城里人吃啥?穿啥?城里人一个月花多少钱?住多大房子?公园要钱不?”等等,关于他本人,一个字都没人问。

他觉得心里不安,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这时,有人一指牛圈,“看,牛站起来了!”

07

在堂哥家吃了晚饭,黎仁民没急着回家,沿着村后的小路往山上走。

小时候,及至长大后、工作后,每次回家,他没有不上山的,这次回来,他还是第一回上山。

他信步走着,山越往上越凉快,让人的脑子也比以前更冷静。

他又回想起刚刚在堂哥家的情景,不由“扑哧”笑出了声,谁能想到,他堂堂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刚才竟然给牛看病了。

他出门前,堂哥还说要帮他“好好宣传一哈”,黎仁民赶忙拦住,看病这事,关乎性命,人和动物虽然在某些方面有相通之处,但术业有专攻,兽医这个行当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

就说今天,他没有兽医的行医资格,给自家人帮忙还罢了,如果传扬出去会被处罚的。

黎仁民也没想到当年和老兽医学的一点粗浅底子竟然还在,竟还有用武之地,薄薄的一点兽医知识尚有它的用处,那么,他钻研了那么久的医学知识,又怎么忍心放弃。

回,肯定是要回去的,当务之急是怎么尽快医好心病,让自己面对病人、面对手术,手不再抖,心不再犹豫。

在家里的这几天,他的神经彻底放松,他自己感觉,之前的那种紧绷已经消减了不少,但他不敢说现在就马上回去,假如匆忙回去后,站在手术台前,毛病又犯了呢?

或许,他之所以不坚定、犹豫,一是因为所学的知识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坚实吧,还有一点,他对工作,已经丧失了最初的那种激情。

有激情,做什么都是自动自发、心甘情愿的,愿意为此受辛苦受折磨受委屈;没激情,只是被动向前,愿意为此付出的心力和责任感,也大不相同。两者不一样。

心病能医,但对工作的激情,是否这次能一并寻回来呢?

月亮从树身爬到树梢,黎仁民沉思着走进自家院子。

一抬头,他呆住了。

08

往常这时间,大家不是在街上纳凉聊天,就是在屋里看电视,但这会儿,他家一向清静的院子,竟然或站或坐,有十几个人。

母亲眉开眼笑地迎上来,拉着他一一介绍,“这是后街的老婶;这是你三娃哥的媳妇,你得叫嫂子;这是咱同宗的孙子媳妇,哎哟哟你看这小乖乖,长得多亲——”

黎仁民被拉着在人前转了一圈,一头雾水,母亲继续笑着说:“都是来找你看病的。这不这几天我和你爸说了你要好好休息休息,大家就没来打扰,今儿听说你下午给牛看病了,这就都跑来了。”

农村医疗条件不比城里,平均四五个村有一个诊所,一般还是私人的,技术和环境有限,能治的病也有限,就这,都算给村民解决大难题了。

但是前一阵,那个医生自己也病了进城住院去了,四里八村的人有个头疼脑热得赶十几里路去县上,挂号、排队、检查、取报告、取药,简直摸不着向。

“小民,你既然回来了,给俺们看看吧。”

“都是小毛病,难不住你。”

“我这会儿没病,以防万一,你给开个方子,哪天我真病了,照着你的方子抓药就行。”

乡亲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父亲母亲笑着看着他,黎仁民被一束束目光包围着,他觉得自己快被烤化了。

送完最后一个乡党,时钟响了十二下,虽然累,但心里觉着舒坦,好像有些东西,在他的心里发芽了。

之后就像开了闸,几乎每一天都有人来找黎仁民看病。

需要抽血化验、机器检查的病他看不了,只能根据情况给出几种方案,让人家到县里看。

但好在,来的多数人都是类似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有些病,山上就有药,只是大家不认识不知道不敢乱用,黎仁民一指点,大家就明白了。

他有行医资格证,所以给人看病倒是放心大胆,除了没有药,其他都还方便。

他变得忙碌起来,除了看病,其他时间就上山,父亲陪他一起,上山采药,回来洗净晾干分成份,由母亲一份份送到需要的人家去。

这中间,他推却不过,还应急给一只羊接了回生,乡亲给钱他不收,临走时,对方硬塞了一篮土鸡蛋。

09

妻子对他的情况了若指掌,因为除了他自己,母亲几乎每天都在电话里给儿媳汇报情况。

妻子问他,怎么样,找回感觉没有?体会到了吧?做自己喜欢的事,和用自己喜欢的事给别人带来好处,获得的成就感是完全不一样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黎仁民在电话这头扯扯嘴角,他心说,是呀,我早知道了。

以前在城里,他也给孩子,给身边人看过诊开过药,但从来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意愿,想要做得更多,做得更好,以回报那些信任他,愿意把生命和健康交给他的人。

或许,这就是故乡的力量吧,看来,这一次,他仍然回来对了。

今天是黎仁民最后一次出诊,去给一个住得很远的老婆婆复诊,连带送药,父亲亲自为他驾车。

多年不用的大车被父亲拾掇一新,套了大伯家的高头大马,两人一马一车,悠悠闲闲走在乡间小路上。

黎仁民躺在马车上,小腿支起,手上打着拍子,嘴上咬着一根干草,身下是母亲铺的像天上的云一样软和的被子,他的心情分外惬意。

阳光有些刺眼,他把草帽扣在脸上,从草帽的边缘看天。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地是黄的,心是热的。

他的心里,再次充满对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陌陌深情。这里虽然不像城里那么富裕、发达,但这里的人、事、物,每一样,对他来说,都无可替代。

车上除了他躺的地方,其他空间堆满乡党们硬塞的食物,米面油菜肉,还有一条羊腿,好像自他帮人看诊起,他家就没断过吃食,全是乡亲们送的,他们在用实际行动表示对自己最质朴的谢意。

其实完全不必这样,他们的认可,他们的信任,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鼓励和支持。

父亲好似说了句什么,他听见鞭子在头顶呼哨了一声,马车的速度加快了,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孩子隐隐约约的叫声:“爸——爸——爸——爸——”,由远及近。

黎仁民直起身,半跪在车上手搭凉棚循声望去,不远处,路的尽头,两个镶着金边的人影,一高一低相携着向他们跑来。

是妻子,和孩子。

他们来了,来接他回家。

黎仁民咧开嘴,笑声溢出了他的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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