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里的大学生
【首创原发，文责自负】
炎炎夏日，似乎只有蝉鸣才能彰显这个季节的活力，中考结束，我有预感会考上县重点高中。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来证明我的价值。
次日背上行囊第一次一个人踏上了南下的路程——做暑期工。凭借着网上搜索的一张地图图片存储在砖头手机里，我准确的找到了大伯的住所。
坚毅和稚嫩对视，眼神是能够微笑的。
你小子还不错啊，一下子就找到了。大伯赞许道。
“年轻人嘛，方向感还是要有的。”我自信的回应。
看着那狭小的房子，漆黑且潮湿，随处可见的书，我不由的挺大伯难过，大城市的繁华下挣扎才是芸芸众生的真实生活。
第二天我便和他去了工厂，在这里并没有我所见到繁华，几乎和我们县城差不多，稀烂的水泥路，大片的铁皮厂房，只有轰鸣的机器声，我的兴致全然没了。只见大伯和貌似老板的人在一边闲聊，不一会儿老板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就算默许我在这里工作了。我负责帮大伯打下手，看着他那粗糙并且漆黑的大手。那曾经也是一双书生的手啊，如今不得为了生活，与五金为伍，天天听着工友的玩笑痞话，任机油侵染出岁月的痕迹。
你大伯啊，当年是我们村读书最厉害最努力的人了，差六分就考上了清华北大，本来想让他复读，他却不肯读了，说再读下去会变蠢，隔壁村一个人就是复读成了傻子。你大伯可是长子，我们还指望他能顶立门户，怎么能疯掉呢？于是我便没有再提过这个事。
你大伯读书可厉害了，当年差几分就考上清华北大了，你们可要向阿龙学习啊。
我脑海里依稀浮现出奶奶和姑奶奶说这话时的表情。
碰巧第二天是星期天，生手的我休息一天，而作为师傅的大伯还要去加班，临走时，大伯交代我，要是不做饭就去楼下买饭吃，要是无聊话我这里有很多书，总有你想看的。我看着那满屋的书满意的点点头。
年轻时的人们啊，总是充满好奇和求知欲的。
突然，一本非常破旧的书吸引了我，我有预感，那可能是日记本，破旧的书如果不是因为时代久远，那么显然是经常翻阅，手与书面与时光的相互作用导致的破旧。
在好奇的驱使下我还是成为了一个记忆小偷。
阿龙阿龙，明天就要开学了，你家里准备让你复读了吗？远处一个长相憨厚个子不高的穿着帆布学生装的男子边说边走过来。
大伯同来人伸了伸手缓缓道：不读了，隔壁的刘能复读两次读傻了，雷家背的雷勇读书也读傻了。
哥，你读书这么努力，成绩这么好，怎么不在复读试一下？
大哥，我觉得二哥说的对，你再读一次肯定能考上。
你们两个小子懂什么？我在哲桥读高中，每次去学校都是走十多公里路，运气好能扒上火车，运气不好就一直沿着铁路走到学校，一周就靠那一瓶咸菜，三年的咸菜吃的我现在看到咸菜就想吐。大伯漫不经心的说着，眼神却透露出一股坚毅。
我的意识一下又回到现在的时间线。大伯为什么不再复读一次呢？仅仅就是因为吃咸菜吗？
我似乎睡着了，但又是异常清醒的。“哥，哥，你真的要讨她做老婆啊？我跟你说，那个女的不行，又矮又胖，长的不好看也算了，脾气也不好”。突如其来的话我懵了，这.这.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看到年轻时我叔的脸庞我有点不敢相信，像极了我那从未谋面年轻时的爷爷，唯一不同的就是那豪爽又什么都敢说的性格。
我已经顾不得和叔说话，穿上鞋急忙从上屋跑到下屋寻找爷爷，看到下屋的家具摆设和我记忆中的简直一模一样，我也仅仅只是惊愕一下，又立马出门寻找爷爷，目光所及，爷爷在门前池塘洗脚，池塘的水是那么的清澈，远远就能看到鱼儿在游动，但我顾不上想那么多，两步并一步，疯了似得跑到了爷爷的跟前，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了，急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爷爷转过头的那一刻，仿佛过去了许久一般，一点点.一点点的转过头来。好似雾中看花，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急忙擦了擦眼睛，用力的睁开，却还是看不太清。
“老大，怎么了？心跳的这么厉害？要结婚太兴奋了？”爷爷平淡的说道。爷爷的声音让我感到陌生又显得那么熟悉，是我这辈子想听却听不到的声音。
我的印象里爷爷是一位很严肃的长者，可能是从小家人讲的关于爷爷的故事都是严肃的一个人的缘故，亦或者是因为爷爷当过兵打过仗让我觉得军人就是如此的原因吧，我没想到他也会打趣，却还是板着一张脸，和这气氛格格不入。
“爷……”，爷爷这两个字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从来没有叫过爷爷，我怕这一叫，我又没有爷爷了。“爸，你觉得她怎么样？”说完我便忐忑地等着他的回答，我希望他说一堆那个女人的坏话。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她打上“坏女人”的标签。
“不知道，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你是大人了。没房我想办法给你盖房，没钱我想办法借钱，剩下的路必须得你自己走。”爷爷依旧如是说道，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砰……砰砰，大伯的敲门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急忙合上书放到书架，惴惴不安地开门。“工厂突然通知下午不上班，你吃饭了没有，没有的话等下我们出去吃饭，然后带你出去逛一下。”我满心欢喜的点头。
一路上我总心不在焉，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大伯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说道。
“嗯？大伯，刚才这句话好像是周杰伦的歌词里的一句吧，你也听周杰伦的歌？”按理说大人应该是不会听周杰伦的歌，没想到大伯也听过。
“周杰伦这个人我不喜欢，但是青花瓷和兰亭集序我是很喜欢的，那词写的，那感觉。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个人才。”说完，大伯狡黠的笑了一下。
我突然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开始和大伯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注意他脸上细微的变化。最终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些想问而不敢问的话。
“大伯，你当年还差几分就考上清华北大了，怎么不复读一年？你是80年代的高中生，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开商店、中西瓜、养长毛兔、种草药的，为什么那个人还要和你离婚？”那个人自然就是大伯的前妻，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记忆很浅，从来没有叫过她伯娘，家里关于她的所有事都是负面的。但是这个“坏女人”的标签我不敢打死，耳见为虚，眼见为实。大部分人对人的评价都是带有立场的，便不能准确的判断一个人的对错。
离婚后那个女人派人过来把大伯家里所有的东西洗劫一空，连给我堂姐洗澡的唯一一个盆子都带走了，而我大伯一动不动，任由他们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大伯家从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突然变得支离破碎一贫如洗。当时村里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只以为是两人故意离婚，目的是为了躲避计划生育而想出来办法。这是后来我问奶奶而得到的回答。
面对这些问题，显然把大伯也弄的有点不知所措，只见他郑重的看着我道：你奶奶那是在有意激励你们，我根本不是差几分考上清华北大，其实是差12分考上湖南大学，其他的学校我也看不上，我们那时候刚好是恢复高考不久，说是万人过独木桥一点也不为过，全班六十多个人，只有十多个人有资格高考，那时候的志愿是考试前填写，根据平时的学习成绩估摸的。吃了三年咸菜，营养跟不上，压力又大，记忆力急剧下降，考试时大脑像空白了一样。至于为什么不复读，你想想，我要是考上了大学，你爸和你叔还有书读吗？看着他那又变的坚毅的眼神，我无话可说，只觉得心疼大伯。让我不由的想起那句话：家贫莫当长子。
关于婚姻这块，我只想和你说：找一个你爱的人，比找一个爱你的人可能要幸福的多！这是大伯教我的第四课。
春季是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各种色彩交织在一起，像是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中绽放。万物复苏，空气中弥漫着新生的气息，让人感受到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年了，估摸是2000年以前，那时我们与大伯的联系还是写信，我们收到了大伯寄来的一封信，我已经不太记得具体的内容了，大概的意思是：尊敬的母亲您好！儿子在外工作多年，未能在身边尽孝，还好有二弟时常陪伴再您的身边，我在厂里认识了一个女人，也是离异带个娃，照片上的就是她，我觉得人还不错，故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好怀恋门前的三颗橘子树，我估摸着橘子树差不多开花了，让孩子摘几朵寄过来，我今年过年或许能回来看您老，我在这边一切都好，勿念，祝您老身体健康，儿子敬上。
然后这年大伯未能回家过年，大伯有高中文凭，又好学，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去图书馆查阅知识技术，进而毛遂自荐被老板赏识，成为了工厂里的师傅，手底下十多个徒弟，便被留守在厂里，许多年后，他其中的一个徒弟成为了工程师，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因为和前夫关系未断，又离开了，大伯依然独自一人在他乡。
远离家乡亲人的人们，你们何时回家，请再回来看看儿时走过的路，坐在门口等待的亲人，她们目光的远处，只是那望不到边的天际与夕阳，心里所想的却是你的点点滴滴。
大人与小孩的世界就如同葫芦，大人的葫芦里装的是酒是醋，而小孩的葫芦里装的是水是蜜。
2004年，我认识了房东大姐，比我大四岁，家境富裕，对我很好，每天熬鸡汤给我喝。我想她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后妈，会对孩子们好，就在我们快要在一起的时候，她（那个女人）不知道通过谁，得知了我的地址和电话，找上了门，说要和我复婚，为了两个孩子能有原始母爱，我最终答应了她，然后她再次骗了我，我辛苦攒的一点孩子的生活费和学费被骗走了，房东大姐以为我人品不正，便不在与我来往，我不想解释什么。
少年，月亮就在那里，你不抬头看看吗？月亮？
2007年下半年，儿子要读高中了，女儿也要读高二了，她突然和我说不读高中了，想去读中专，我哪里不知道这傻女的想法啊，尽管我劝了她好久，终究没能劝动懂事的她和无奈的我。
在大伯这做暑假工的期间，我是痛并快乐着，天天叫我练字、做功课、做运动。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硬是从写的歪七八扭的字练的让我们村支书都说不亏是高中生写的字，做俯卧撑也从开始的一口气二十个，到然后的一口气一百个。从开始的四大名著都没看过，到后来见识了许多名人的思想。事后我不经感叹，世间最容易的事就是坚持，能让你获得很多收获，世间最难的事也是坚持，坚持是一个漫长的事，所以也是最难。大伯是我人生中的半个老师，虽然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影响了我很多。即使身在工厂，但还是一直在坚持学习，有空就去图书馆看书，看工厂机器所需的技术书籍。也是因为这种影响，使我爱上了文学，开始了思考。
看着房间的那一沓报纸，是历届高考的信息，是大伯的希望，虽然只有那么几厘米，却是大伯再也跨不过去的门槛了。但是我看到了，看到了大伯弯下的腰，厚重而坚实，一点点地拾起六便士，背上的两人正抬头望着月亮。
看着那手绘的图纸，五金模型，未发表的文章和诗词，那时一双巨大的手在朝我挥舞，我一时不知是让我过去还是让我离开。
后来我问他，有没有后悔和那个人结婚，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说后悔结婚那么早。当时我并不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如果晚点结婚可能就不会和她结婚，如果晚点结婚可能就会更加成熟，如果晚点结婚就不会被堂哥堂姐牵绊着，而自己被绑架在工厂兢兢业业的工厂只为能够让孩子有吃有穿有书读。可是人生就是如此，在那个时候的自己，即使能看清整个池塘，可是看不见池塘以外的世界，能看到池塘所有的鱼，但是看不到任何一条鱼的内脏，伴侣也只能在池塘里寻找，永远无法跳脱出你的局限之外，局限的认知，做出局限的选择。即使我早已知道不管做出什么选择人生都是会有遗憾的。
山总有穷尽的时候，苦总有甘来的那天，大伯与现在的伯娘已然走过了十几年的风雨，伯娘人美心善，大伯谦和有礼，两人一直相敬如宾。
直到现在，大伯还是像以前一样催促我不要停下来学习，即使他终于熬过了苦日子，子女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自己已经退休，但依然还在学习，这不，天天和我分享学AI的成果！
他已然是黑暗中的一束亮光，我人生路上的长明灯，是我心中的大学生！
他这平淡的一生，就如我的一个梦而婉转逝去，却是三代人的悲欢离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