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退休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忐忑不安,一种退下来的焦虑萦绕在心间。3月31日,农历三月三,女儿节,下午五点,我专注地看着学校人事处文件,官方正式下文,我2025年3月退休,心也就定了。退休意味着转换人生频道,生活转入另一方天地。
几十年一滑过去了,怎么就一天天走过了六十年?虽然,我还顶着满头黑发,有人常说我染发,其实是天然的,只是鬓角有些许白发。
黑发,源于几十年来我一直坚持吃蔬菜。鬓角花白,则来自60岁的年龄却拒绝染鬓的固执。
退休制度,古已有之。《礼记•曲礼》:“大夫七十而致事”,致事就是致仕,言致其所掌之事于君而告老,也就是我们如今所说的退休。
古代70岁退休,当代也有70而退休的。我才60岁,现在看来才是初老的年龄,似乎也是个很尴尬的年龄——退出所有的主战场,将可有可无。可那也只是某些人眼里的60岁,不是我将接受并进入状态的60岁。
退休了,用木心的话说,我的时间银行里存货不多了。退休了,总要搞点仪式吧。我请美院的崔教授给我写一副《千字文》条幅,他是我泗阳老乡兼高中同学。我的理由是《千字文》是短文章,却是千年大手笔。简约而容量大,仅仅一千个汉字,把上古到南北朝整个的文化大系,天文、地理、科学、政治,无所不包都讲了,更难得的是,它还是以前的小学生识字课本。一千个汉字不重复,孙女念熟了背会了,一辈子也受用不尽。我们的汉字真是了不起,本身就是一份独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教授委婉拒绝了我的请求,说写给孩子看一定要用楷书,一笔或者一划写不好就难看了。教授建议我到书店去买字帖,一边欣赏一边学习。我又请他给我画肖像,他愉快地同意了,让我很温暖。在教授画室,平生第一次做模特,绿叶飘窗,我不禁诗兴大发,吟诵出一首《上西楼》:画家纵笔安邦。写初长。肥肉挤拥眼小,叶敲窗。泗水望。淮水望。水茫茫。慨叹时光如剑,伴余香。
退休了,有的只是时光的回想,回想39年的追梦旅程——1986年7月1日,一个初夏的清晨,风传递着夏的溽热,校园的法国梧桐、水杉、雪松贡献了天然的空调,送21岁的我到工作岗位,第一站图书馆工作人员。当然我的工作履历上只有短短的三行:图书馆——宣传部——组织部、统战部。
好奇,兴奋,激动。来不及想征程有无止境,只在乎路上的风景。赤橙黄绿青蓝紫:在图书馆,与图书打交道十年,在这里充满了天真、纯朴、暖心。只叫我把心相许,默默守护心灵的家园。我精心选择文献,只要是有关周恩来的书刊资料,我都细细阅读、认真选购,这也为图书馆周恩来研究专题数据库的建设奠定了基础。
在图书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读文件。图书馆政治学习,有念文件的事,非我莫属,因为我是学中文的,在领导心目中,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我也乐意去做,因为我定力不太够,听别人念,我坐不住,有时候还犯困。让我用嘴读的,不管重要不重要,我一概很认真地对待,再冗长乏味的文字,中间不喝水,不清嗓子,也没差着行念过。单位里念文件这种学习方法,据说是从战争年代保存至今的,是当代传统。当年部队里官与兵识字的不太多,上级有重要的文件发下来,找读过书的人念一遍,大概意思就清楚了,之后再组织一两次讨论,目的是把文件的要点记住。
1996年,我又服从组织调整,到宣传部下属的《淮阴师范学院报》任编辑。那是报纸最繁荣的时代——厚报时代。晚报、都市报有一天出100版200版的。平时36版、48版、64版很正常。当然我们的报纸只有四版。做了编辑就要学习编辑知识。通过学习,我知道了很多大作家,原本都是办报出身,比如张恨水比如金庸,他们写的东西广受欢迎,这和他们熟悉新闻写作是有关系的。他们谙熟读者心理,知道读者想看什么样的东西。这点很重要。新闻界前辈夏衍说过,编辑有两种:一种可以叫作主动的编辑,一种可以叫作被动的编辑。主动的编辑,自己主动找题目,主动找作者,主动地根据宣传需要和读者需要安排版面;被动的编辑,就只是被动应付,作者来什么登什么。在校报编辑部的日子,我追求做个主动编辑,追求每个文字都闪烁着火花——亮光中,走来真善美,温暖里,蕴含纯洁善良;心与心碰撞,每个语段都精彩,每个篇章都辉煌——阐释理解、包容,解答真诚、渴望。
那时候,还不是网络时代,虽然网络已稍稍开启了一扇门,但门还没洞开,还不到家家有网的地步。我们当时的来稿中,手写稿仍然很多。我编辑的中文96-1徐则臣同学写的新闻稿,文字干干净净的,有思想,有个性,有境界。徐后来获得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我编的吕晓懿写的新闻稿。吕晓懿刚毕业时在盱眙中学作教师,后来成了徐则臣的夫人。编辑的报纸发表了徐则臣吕晓懿夫妇前后撰写的新闻稿,这也给我留下了一段非常美好温馨的回忆,可以说是我工作中非常得意的事情之一。当然也有因自己粗心,没有校对出老先生稿子中的排版错别字而内疚,前辈们渐渐少下去了,我已无法告诉他们对往日粗心的歉疚。现在,唯有祝愿我们的校报《淮阴师范学院报》长命百岁,郁郁葱葱!
2001年,对我来说,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一边在校报编辑部工作,一边在学院教课,从此有了校报作者之外的亲学生。要给学生一碗水自己得有一桶水。面对学生,站在讲台,我开始了一边学习一边教学的过程。我要求学生写新闻稿,自己也坚持写。我写的新闻稿《师范学院有个“周恩来班”》发表在《人民日报》海外版2012年3月30日5版,这是在布置学生作业之后写的。最动感情的是《从偷读报纸到割舍不断的情谊》一文,首发于《中国教育报》2013年2月21日第2版,本文参加“寻找忠实读者我与中国教育报的故事”征文,是在召开学生正常编前会议后写的。最高兴的是我的亲学生仇松强、王振羽、董源源等同学的新闻作品获得中国新闻奖,这是新闻作品的最高奖项,他们毕业多年还和我保持着联系。
2009年,我又被调整到管理岗位,转变工作为写讲话材料,起草各类工作报告,管理下属人员。书写公文不比写新闻,需要理性思维,需要有概括归纳的能力,需要掌握翔实的资料。从此,我游走在新闻报道与管理工作之间。这些年,我一次次感受到,无论顺流逆流,总有暖流,缓缓地,推着我不断向前。2019年,我还在管理岗位,不过是从宣传部到了组织部、统战部。
每一处风景,都是一颗晶莹的水晶,需要用虔诚和细心欣赏、呵护;每一处风景,都是上苍赐予的璞玉,需要用智慧和匠心打磨、雕琢;每一处风景,都是一个精彩的世界,需要用爱心走进。
退休了,有的只是由衷的感恩。感恩命运,给了我39年的舞台;感恩职场,给了我很多人生的导师。三尺见方,舞出师者德馨。编新闻作品,舞文学篇章。一招一式,传为人之道;一颦一笑,授生活之业;把中文的博大精深注入大学生的灵魂。学生的成长,是最好的回报。39个春秋,学生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我追梦的心,从未改变。39个冬夏,斗转星移,芳华不再。霜染枫叶,雁鸣苍穹,岁月给了我从容淡定。告别舞台,我想说一声:同学们,同仁们,谢谢你们!
退休了,有的只是庆幸,庆幸当初的选择,让我与书籍报刊结下了一生的情缘。有字的,无字的。赋予我知识,教会我做人。从不知到知,收获的不仅仅是智慧,还有坚韧不拔的意志;从不会到会,收获的不仅仅是技能,还有满满的憧憬和自信。
有字的书,读到无字;无字的书,读到有字。生活在其中充实,生命在其中升华。每一位学生,都是文字、语段、篇章。读懂这本书,不能凭已有的经验,也不能用信息手段。以浓浓的爱意,把心交换。爱与爱交织,生命悄悄变化一一由懵懂到明白,由弱小到强大。改变学生的认知,塑造学生们的灵魂,平凡的工作意义无价。
哲人说,人生是一本书,悲哀的是书没有看完,夜已降临。我说,从业是一本书,此刻,书读完了,时值午后,光阴正好。
退休不是生命的终止,更不会是人生的终结,只意味着生活从此更加多元:将职业视为事业的人,可以选择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继续深耕;身心疲惫且厌倦职场的人,自然可以开始全新的方向;那些没有为自己的爱好而活过的人,可以不再顾及生存而奔赴爱好……选择是多元的,因为有退休工资,不愁吃穿。
站在60岁的观景台上,我开始践行起“老”的种种美好——
“老成练达”是经过了多少人、多少事的磨砺才换来的人生智慧,必须继续发挥自己的优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坚信自己“宝刀未老”,还可以有一番作为;“地老天荒”是对自己的爱情,让人心里无比踏实,远远超越坚如磐石……
老则老矣,老也是一道必须经历的风景;“老有所为”是一部分老年人的铮铮誓言;老有所乐是大部分老人的追求。我愿挺立其中,我愿立于潮头,我愿享受终老!
多年前,淮安是我的异乡。住了四十多年,往事长进记忆,时光生出根须,校园的一草一木,城市的城郭街巷都成了记忆,于是,异乡渐成故乡。退休的地方,我已然久居并还可以久居下去的地方,这,成了我的家乡。
2025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