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傻叶
图片来自网络
傻叶来这个村子的时候没人看出她傻。
她，白白净净，一双大眼睛亮而漆黑，时而流露出一份无辜来。喜欢盯着地面发呆，给人害羞内向的感觉；双唇饱满里透着一份嫣红，像涂了口红；有一对儿稍一抿嘴就显现的酒窝。
那天，她头上插着一大朵红头花，穿一件大红的对襟盘扣罩衫，从领口隐约看出罩衫里面是一件大红棉袄，下面是深红色裤子，脚上穿一双红布鞋，个儿不高不低，瘦瘦的，总体感觉喜庆得体。很多人说铁蛋儿好命，娶到这么一位好媳妇儿，心中又为傻叶惋惜。
铁蛋儿人如其名，脾气又犟又硬。他认准的理儿一百头牛都拉不回。如果是有点文化或看问题不偏激认死理也就罢了，偏偏他总剑走偏锋和别人拗着干，别人说东他非说西。每天你都能看到他梗着脖子红着脸在和别人争论着什么。于是，大伙儿都叫他“杠精儿”。
他小学没上几天就把书包扔了。告诉他同样犟硬的爹说不去上学了，要帮家里干活。他爹这次没吭声，算同意了。家正缺钱，不上就不上，反正上也上不出个名堂，早早回家干活更好。
他长到十三四岁的样子就不再长了，个子比同龄低一两个头，眼睛倒挺大，却有点外凸，总像在瞪人似的；头发短短的，却又根根直立如刺猬身上的刺儿；牙比别人要长，也从来不刷，一笑一排大黄牙就露出来了。这副样子在相亲市场里是分不到名额的。
他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长得还行，算集合了他爹娘的优点，娶了媳妇儿分家另过。二哥长相也算周正，就是个儿矮。会剃头，整天用扁担挑着家伙儿事儿走村串巷给别人剃头刮胡子。沾了会一门手艺儿的光，也娶回一个媳妇儿来。虽然有点矮丑，过日子还行。他还有一个妹妹，虽然个头不高，但在女孩里还行，当年女孩儿个子普遍不高。模样一般，皮肤倒是白净。初中毕业，在当时算是文化人。
铁蛋儿早过了成亲时间，却鲜有人提媒。家贫又没长相，性格又不好。谁也不愿把自己亲朋闺女说给他。眼看要成为寡汉了，咋办？爹娘愁的成宿睡不着。有天一家人正散在院里蹲着闷声吃饭，大门“吱扭”一声开了，淮生婶探头进来了。
铁蛋儿爹娘赶紧站起来问：有事儿吗？他婶？
淮生婶给他俩使眼色说：咋？没事儿就不能串门了？
铁蛋儿娘笑着说：看他婶说的，咋不能呢？菊儿，给你婶去屋里搬个凳子来。
淮生婶说：不坐院里，咱仨去屋吧，我真有事儿给你俩说。说着她就迈腿向屋里走，铁蛋儿爹娘也紧跟着到了屋里。
随后淮生婶又伸头看了看院里兄妹俩，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对铁蛋儿爹娘说：我给他俩做媒来了，就看你们乐意不？
铁蛋儿娘说：哎呀！他婶，比铁蛋儿小的孩子都有了，我家铁蛋儿一直没人提媒，你也知道，我都愁死了。他婶你这一来，连菊儿的亲事儿也一起提了？这要是双喜临门可太好了，我一家子都要好好谢你呢，哪能不乐意？
淮生婶说：先别忙说谢，我先给你说说咋回事儿。我娘家有个远亲，喊我表姑的，拐了几个弯的那种，他小时候从墙头摔下来把一条腿摔瘸了，走路一颠一颠的，也不是很厉害，干活什么的不影响。人长得挺好，性格又好，也读过几天书，就是比咱菊儿大几岁。他呢，有个妹妹长得也好。不过是小时候患过脑膜炎，留下点后遗症，不是傻子啊，只不过是实诚点。比咱铁蛋儿小几岁，他们家呢，想找人家换亲，我就想问你们愿意不？
铁蛋儿爹娘互相看了一眼，他爹开口说：他婶，你容我俩想想。最迟明天给你回话儿。
待淮生婶走后，铁蛋儿爹娘没有因有人上门提媒而开心。
虽然他俩知道对于铁蛋儿，能有人愿意嫁他就不错了。可菊儿为了铁蛋儿要嫁个瘸子，他俩看着自己最小的心尖闺女，不知该怎么开口。当时的农村能是个初中生，也算是知识分子了，女儿的心高着呢，结果却为了儿子委屈她，他俩有些不忍。可想起铁蛋儿的婚事儿，又有点心不甘。就这样俩人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又合计，眼看该给淮生婶递话儿了也没确定下来该咋办。他们不敢让兄妹俩知道。铁蛋儿那劲头儿一上来十头驴都拉不过来。正磨蹭着犯愁，淮生婶又上门了。
淮生婶一进门看屋子里就他俩，立刻就问：你俩商量好没？这两天我准备回娘家一趟，正好给他们回个信儿。他俩犹犹豫豫，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又齐齐看向淮生婶，干砸吧嘴谁都没说出话来。
淮生婶一看这架势：我明白了，你们是不愿意吧！那我给他们回话去。
他婶……铁蛋儿娘停顿了一下说：你能不能再缓两天回信，我们是担心菊儿。先让我找机会探探菊儿心意，看她愿不愿意帮她哥……铁蛋儿娘说不下去了。她知道希望有多渺茫。只是铁蛋儿娶不到媳妇儿也的确是他们的心病。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他们不敢冒然错过。
淮生婶也很爽快：那成，毕竟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儿，你俩想办法先征求孩子们的意见吧。我再等等。是缘分早晚都成，不在乎这一时儿。
他们瞅着铁蛋儿出去的空档，给菊儿讲了这事儿。菊儿一听，立刻惊恐的瞪大眼睛嚷：我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为啥要我给我哥换亲？他娶不上媳妇儿又不是我造成的，凭啥要我为他牺牲一辈子？我还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呢，凭啥我要嫁个瘸子？嚷着嚷着泪就出来了，这时正好铁蛋儿回来，他全听到了。
啥？菊儿要为我换亲？谁家女？那好啊！我愿意。铁蛋儿不顾菊儿眼泪婆娑，对他爹娘就嚷嚷上了。
他爹娘一看瞒不住了，就晓得这事儿板上钉钉了。铁蛋儿那犟脾气上来爹娘也没办法。
他们口里却安慰菊儿说：容我们再想想。因为他们也怕女儿想不开脾气上来干了傻事儿。儿女都惹不起，他俩如今如没人上门提亲一样只能唉声叹气！
铁蛋儿怕他爹娘因菊儿眼泪不答应这门婚事儿，直接跑到淮生婶家对淮生婶说：婶儿，我爹娘没意见的，我们同意这门亲事儿。你去给那家回话吧！
铁蛋儿知道自己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了。他不想被人嘲笑是寡汉，不想看着别人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己却整天连个暖脚的都没有。他才不管对方啥样，是个女的就行，他这么想很久了，可惜一直没人给他提亲。好不容易来一个，说什么他也要抓住。
他不考虑菊儿感受，他不懂什么喜欢不喜欢，感情不感情，他只讲是个能生孩子的女人就成。至于有点文化的菊儿是不是憧憬自己的爱情，根本不是他能想到的范畴。
他爹娘看他这样着魔般志在必得了，知道拗不过，就答应了下来。只吩咐让他这段哪儿也不能去，就盯着菊儿。菊儿上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他明白爹娘的意思，确实把菊儿盯挺紧。任菊儿怎么哭闹绝食儿他不为所动，他只巴望着新媳妇儿的到来。就催他爹娘赶紧谈娶亲的事儿。爹娘也怕夜长梦多，就催着淮生婶让亲事儿赶紧定下来，然后寻个好日子，闺女嫁了媳妇儿娶进门。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菊儿哭得撕心裂肺，还是给送走了。傻叶平平静静的来了。铁蛋儿看着自己媳妇儿那么美，心里更乐开了花。感觉自己在那帮嘲笑他的人面前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因为他们的婆娘都没他媳妇儿好看，心里只感叹自己命好。走路都开始发飘了。
最初，他还真挺疼爱这个可人不爱言语的媳妇儿。别人拿他媳妇儿打趣，他都会犟脾气上来给别人怼架。但日子一长，大家都发现傻叶确实对什么都反应很慢，他也发现了，就如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不再像先前那样疼她了。犹如原形毕露一样，他的犟硬脾气就冲着傻叶来了。傻叶其实心里有数。只是反应慢，语迟。周围人渐渐都爱逗她，越逗她越说不出话，脸通常憋通红。这时候就会有人喊铁蛋儿，说傻叶拉裤子了。铁蛋儿知道是那些人在把他媳妇儿当傻子逗乐。开始他和那些人因此吵架，骂那些人。后来，他就打傻叶，说她没事儿干嘛往人堆儿里凑，不在家老实呆着。
傻叶明白铁蛋儿嫌自己给他丢脸了，她就真的不再出门了。但一到干活时节，铁蛋儿可不让她闲着，又麻溜把她赶到地里去，什么重活都交给她。他在心里也认定了傻叶是傻子，就有了想怎样就怎样她的想法。于是，渐渐地，经常有打骂声和哭声从铁蛋儿家传出来，高一声低一声。大家都知道可能是铁蛋儿玩纸赌博牌输钱了，也可能在外被人编排了等等，凡是在外面遭遇到不顺心的事儿，傻叶都免不了挨顿打，仿佛他打的不是傻叶，而是那些让他气不顺的人。
淮生婶和他爹娘这老一辈人都老的老，死的死了，傻叶更没人管了。后来，就真的越来越傻，越来越不讲究了。眼窝开始深陷，脸变得灰土土的，只有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不时惊恐的抬起来望一下身旁的人。铁蛋儿一旦在她面前，她连眼都不敢抬的。全身一直紧缩佝偻着，因穿着不合体又沾满了灰的大棉袄，显得她更单薄和傻了。
就这样，还被那些无良男人们盯上了。有一晚，铁蛋儿又被人喊去赌博了，半夜有人装成铁蛋儿去了他家，钻到了傻叶的被窝。具体怎么发现的也没人讲的太清，反正大家都知道有这么回事儿。据说从此以后，不断有男人趁铁蛋儿不在家去找傻叶。铁蛋儿知道后只拼命打傻叶，傻叶又无辜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就这样彻底傻了。
孔子说：唯上知与下愚不移。意思是只有上等的智者与下等的愚人是改变不了的。铁蛋儿他们应属于下愚之人。他们往往最难相处也最容易伤害他人。愚昧无知的善良人，他们是非不分，善恶不分，有时候比恶人还可恶。这就是现代人常说的：某些人不是蠢，就是坏，我们只有敬而远之是上策。而傻叶却注定无法逃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