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星神13
第十三章 水泽幻境
古树祭坛那声短促、清晰、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咿……”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青的意识深处激起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那并非幻觉。它带着一种真实的、来自大地深处的回应感,让他在离开那虬结根须缠绕的祭坛时,脚步都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微茫的期盼。
小银依旧在前方引路。它似乎对李青在祭坛前的举动颇为认可,行走间步伐轻盈,偶尔会停下,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银灰色的眸子望向密林深处,似乎在确认方向,又像是在聆听风中那永不停歇的古老低语。李青拄着枣木棍,拖着那条依旧肿胀、但契约烙印般的剧痛似乎被祭坛的肃穆稍稍压制的残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行囊更加破败轻飘,里面只剩下一点发霉的饼屑和空空如也的水囊。
地势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低洼。脚下原本坚实、覆盖着厚厚腐殖层的林地,渐渐被松软、潮湿、踩上去会微微下陷的泥地所取代。空气中那股浓重的、属于千年古木的深沉霉腐气息,被一种更浓郁、更湿润、混杂着水草腥甜和淤泥腐败的味道所覆盖。四周的光线也变得更加昏暗、迷离,高大的乔木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低矮茂密、叶片肥厚、呈现出深绿或墨紫色的水生植物和灌木丛。空气粘稠得如同湿透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水汽。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广阔湿地,如同沉睡的巨兽般,横亘在眼前。
这是一片真正的水泽之国。水面并非清澈见底,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如同浓茶般的深褐色,又隐隐泛着一层油腻的墨绿光泽。水面之上,密密麻麻地生长着各种奇异的水生植物。巨大的、如同圆盘般的睡莲叶片漂浮在水面,边缘卷曲,叶脉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扭曲的血管。更高处,是成片成片长着锋利锯齿边缘的芦苇和菖蒲,如同无数沉默矗立的墨绿色长矛,直指灰暗的天空。更有些形态诡异、如同蛇颈般扭曲的枯树,半截浸没在浑浊的水中,半截探出水面,干枯的枝桠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鬼爪,挂满了湿漉漉的、灰绿色的絮状寄生植物。
水面之下,更是影影绰绰。巨大的、如同阴影般的腐烂树根盘踞水底,纠缠着浓密的水草。无数气泡从水底淤泥深处缓缓升起,在水面破裂,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硫磺气息的腐败味道。整片湿地寂静得可怕,没有蛙鸣,没有鸟叫,只有风吹过无边芦苇丛时发出的、如同无数人低声呜咽般的沙沙声,以及水波轻轻拍打腐朽树根的微弱声响。
然而,最让李青感到心神不宁的,并非这死寂的环境,而是头顶的天空。
不知何时,厚重的云层裂开了几道缝隙。夜幕已然降临,几颗稀疏的星辰在云缝间顽强地闪烁着微光。这本是寻常的山林夜景。
但当李青的目光投向眼前这片广阔无垠的浑浊水面时,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水面,如同一面巨大、浑浊、被施加了魔咒的镜子,清晰地倒映着云层缝隙间那几颗稀疏的星辰!
但倒映出的星辰,却完全扭曲、变形、失去了它们原本的样子!它们被拉长、压扁、撕裂!有的如同燃烧流淌的熔岩火球,拖着长长的、扭曲的光尾;有的则碎裂成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妖异紫红色光芒的碎片,如同洒落水面的破碎琉璃;还有的则被水面荡漾的涟漪扭曲成螺旋状、如同疯狂旋转的冰冷漩涡!这扭曲的星空倒影,并非静止不动,而是随着水波的荡漾和云层的移动,在浑浊的水面上诡异地流动、变幻、重组,构成一幅幅光怪陆离、令人头晕目眩的恐怖星图!仿佛整个宇宙的秩序在此处的水面之下,都被彻底颠覆、打碎、重新拼接成了噩梦的碎片!
水泽幻境!
李青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这绝非自然景象!这水,这片湿地,绝对有问题!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枣木棍和早已失去叉尖、只剩下半截木柄的猎叉,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小银停在湿地边缘一片相对干燥的硬地上。它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踏入水中,而是蹲坐下来,小巧的鼻子急促地嗅探着空气,那双深邃的银灰色眸子紧紧盯着水面扭曲的星空倒影,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它甚至微微伏低了身体,蓬松的银色尾巴轻轻摆动,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低沉的、如同呜咽般的警告声。
不能下水!
这个信号清晰无比。李青也深知其中凶险。他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一条绕过这片诡异湿地的路径。然而,湿地广阔无垠,向左向右延伸,视线所及皆是无边无际的浑浊水面和茂密的死亡芦苇丛。湿地的边缘,是更加陡峭、难以攀爬的崖壁。绕行,意味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体力和时间代价,而他的身体和仅存的补给,早已不堪重负。
唯一的路径,似乎只有横穿这片水泽。水面看似平静,水下却暗流汹涌,深浅莫测。水草如同潜伏的水鬼,随时可能缠住脚踝。更别提那扭曲的星空倒影带来的精神压迫感。
李青的目光落在水面上那些巨大的睡莲叶片上。叶片厚实坚韧,漂浮在水面,彼此之间距离不算太远。或许……可以踩着这些叶片过去?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力。他看了一眼依旧在岸边发出警告低鸣的小银,咬了咬牙。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必须赌一把!
他小心翼翼地,用枣木棍试探着前方水下的情况。棍尖轻易地陷了下去,淤泥极其松软。他深吸一口气,看准最近的一片巨大睡莲叶片,用那条相对完好的左腿猛地发力,身体向前跃出!
噗!
他的左脚准确地踏在了那片厚实、覆盖着滑腻苔藓的睡莲叶片中心!叶片猛地向下一沉,边缘浸入水中,但终究承受住了他的重量!浑浊的水花溅起,带着浓烈的腐败气息。李青身体摇晃了一下,勉强稳住。他不敢停留,立刻将枣木棍向前探出,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一步,两步……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小心翼翼地在一片片漂浮的睡莲叶片间跳跃、挪移。每一次落脚,叶片都剧烈下沉,冰冷的、带着腐烂气息的浑水瞬间漫过脚背,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向上蔓延。每一次跳跃,都牵动着右腿膝盖深处那契约烙印般的冰冷剧痛和摔伤的肿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水面之下,那扭曲流动的恐怖星图倒影,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紧紧追随着他摇晃的身影,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
就在他跳到距离对岸似乎只有最后几片叶子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看准的一片睡莲叶片,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脆弱!当他的右脚(那条残腿)带着全身大部分重量落上去时——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那看似厚实的叶片边缘,竟然如同腐朽的皮革般应声碎裂!
“啊!” 李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右脚瞬间踏空!冰冷的、粘稠的、如同胶质般的浑浊泥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小腿!一股巨大而恐怖的吸力,如同无数只从地狱伸出的冰冷手掌,猛地攥住了他的脚踝和小腿,疯狂地将他向下拖拽!
他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扑倒!沉重的行囊如同铅块,带着他加速下坠!他拼命挥舞手臂,想要抓住旁边另一片睡莲叶片,指尖却只划破了滑腻的苔藓!冰冷的泥水瞬间漫过他的腰际、胸口!那腐败的、带着硫磺和死鱼味道的腥臭气息灌满了他的口鼻!
绝望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唔……咕噜……” 他徒劳地挣扎着,身体在粘稠冰冷的泥沼中疯狂扭动、下沉!淤泥没过了他的肩膀!行囊的重量将他死死地向下拖拽!水面之上那扭曲的星空倒影,此刻如同狞笑的恶魔之口,在他模糊的视线中疯狂旋转、放大!冰冷和黑暗迅速吞噬着他……
就在意识即将被泥沼彻底淹没的刹那——
“咻——!咻咻——!”
岸边的方向,传来小银一连串极其尖锐、急促、如同裂帛般的嘶鸣!那嘶鸣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水泽死寂的空气!
紧接着,李青感觉自己的左臂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坚韧的、带着植物纤维特有粗糙感的力量,如同铁箍般牢牢地缠住了他的手臂!
不是绳索!是藤蔓!
一根粗壮如儿臂、通体呈现出深褐色、如同巨蟒般的坚韧藤蔓,不知从何处被激发!它如同拥有生命般,一端死死缠绕在李青的左臂上,另一端则如同灵蛇般,闪电般缠绕在岸边一株半浸在水中的、极其粗壮的古树气根上!
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植物的巨大拉力,瞬间与泥沼恐怖的吸力形成了短暂的僵持!李青下沉的趋势猛地一滞!冰冷的泥水停在了他的下颌处!
“嗬……嗬……” 李青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不再胡乱挣扎,而是死死抓住缠绕在手臂上的藤蔓,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藤蔓粗糙的表皮摩擦着他手臂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这痛楚在此刻却如同救赎的福音!
噗嗤!噗嗤!
在藤蔓强大的拉力和他自身的挣扎下,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从粘稠的、如同胶水般的泥沼中向上拔起!冰冷的泥浆从胸口滑落,露出湿透的、沾满黑色淤泥的衣衫。他大口喘息着,贪婪地吞咽着带着腐败气息却无比珍贵的空气!
小银的身影出现在岸边那株粗壮的气根旁。它小小的身体绷紧,银毫乍起,对着那根缠绕着李青的藤蔓根部,再次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嘶鸣!仿佛在催促,在命令!
那粗壮的藤蔓似乎真的能听懂,猛地再次收紧!一股更强大的拉力传来!
李青借着这股力量,猛地将上半身彻底拔出了泥沼!他趴在旁边一片相对完好的巨大睡莲叶片上,剧烈地咳嗽、干呕,吐出腥臭的泥水。冰冷的泥浆顺着身体流淌,冻得他瑟瑟发抖。左臂被藤蔓勒得生疼,几乎失去知觉,但他却死死抓住,不敢松开分毫。
就在他惊魂未定,趴在叶片上剧烈喘息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自己刚刚挣扎陷落的泥沼区域。
浑浊的水面因为剧烈的挣扎而剧烈动荡,那扭曲的星空倒影暂时破碎。然而,就在那片动荡浑浊的水面之下,在淤泥翻涌的间隙,一点、两点、数十点……数百点幽绿色的光芒,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这些光点极其微小,却异常明亮纯净,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它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以一种极其协调、充满韵律的方式,在水下迅速汇聚、游动!
就在李青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这些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微小光点,竟然在水中组成了一个极其巨大、极其模糊、却异常清晰的图案!
那是一个由无数幽绿光点勾勒出的、巨大的、指向斜前方的——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