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内容分析②抽花签隐喻人命运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本回的投骰抽花签一节内容，隐喻着每个人的命运。让我们来具体看看。

黛玉在游戏前向宝钗、李纨、探春等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们日日说人夜聚饮博，我们自己也如此，以后怎么说人。”李纨听后笑道：“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过生日节间如此，并无夜夜如此，这倒也不怕”

两人的话，让大家很容易区分她俩的不同。黛玉是严以律己，以身作则为表率才能服人的思想作风。李纨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侥幸心理。

下来进入抽签内容的分析。

①宝钗

签上画着一支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分析：诗句选自唐代罗隐《牡丹花》诗。

摘录：牡丹花 唐 ·罗隐

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
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书中备注，这是曹雪芹借此巧妙把抽签人的性格、命运隐寓其中。牡丹花国色天香，被誉为花中之王。芍药与芙蓉自叹不如的拟人句代表了众花折服牡丹花之态。这也说明薛宝钗具有无可争议的美貌与冷傲。所以才有宝玉口内颠来倒去念“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思考，人是有情动物，无情却动人，说明人易被“相”迷惑。同时也表现了宝玉一直在认真观察宝钗。但就目前看，作者表现的还是当局者迷，读者清。

②芳官

下来游戏规则让宝钗指定，于是她便笑说让芳官唱一支，芳官便唱：“寿筵开处风光好。”（ 见明代戏曲《牧羊记．庆寿》的第三支曲《山花子》）。

分析：先看《山花子》戏词：寿筵开处风光好，争看寿星荣耀，羡麻姑玉女并超，寿同王母年高，寿香腾寿烛影摇，玉杯寿酒增寿考，金盘寿果长寿桃，愿福如海深，寿比山高。

这段无论唱与不唱，已经触到霉头了。大家还清楚在宫内老太妃薨逝祭礼期间，有爵人家是不能歌舞升平的，且有很多官宦人家为了避嫌，打发了家里的优伶。这贾府处理优伶的方式，看起来对她们是很仁慈的，另一方面也表现出贾府对外应付差事，对内另搞一套的把戏。宝玉这生日难免要以戏助兴，芳官转身又换优伶身份，夜宴是偷偷摸摸的。但警惕隔墙有耳，家事易外扬，还有“坏事”一直传千里的古训。

但看众人依然不愿意，让芳官要拣极好的来唱。芳官只得唱了一支《赏花时》：翠凤毛翎扎帚又，闲踏天门扫落花。您看那风起玉尘沙。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二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高眼向云霞。洞宾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

《赏花时》为曲牌名。明代汤显祖《邯郸记．度世》中何仙姑来蓬菜山门外扫花时所唱的第一支曲。何仙姑嘱咐吕洞宾再也不要像斩黄龙那样冒冒失失地差一点丢了性命。吕洞宾因曾与黄龙禅师顶撞，被禅师打了一戒尺，一怒间，半夜祭起“降魔太阿神光宝剑”去斩黄龙，结果剑被收去，他亲身去取剑，也被押人魔岩，多亏他师父钟离权说情才得救。

何仙姑劝吕洞宾在路上不要贪酒误事。而何仙姑此时已入仙班，吕洞宾人尘世度人来代她扫化。这句的意思是若代替扫花的人来迟，耽误了参加蟠桃宴的时间，那只好怨恨碧桃花了。

芳官的拿手好戏竟包含着明代冯梦龙的《醒世恒言．吕洞宾飞剑斩黄龙》，可见，贾府里这帮人根本不管戏剧内容与家运的联系。宝玉听了这首曲子后，眼看着芳官不语的表现，也证明着他的心已经在隐隐不安了。这是否会让我们想到贾政制灯谜悲谶语的二十二回内容？！

③探春

签上是一枝否花，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字，诗云：日边红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林，共同饮一杯。”大家口喊大喜来敬探春，探春不愿众人断不肯依，她只得强饮。

分析：这与探春的判词如出一辙，高度暗合了她的命运，贾探春是除了贾元春之外的第二个皇妃。

④李纨

签上画着一枝老梅，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竹篱茅舍自甘心。”

分析：诗词见宋代王琪《梅》诗。

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
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

表现了曹雪芹以此诗来借喻李纨坚贞守节的品性。

⑤湘云

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只恐夜深花睡去。”

分析：诗句见宋代苏轼《海党》。

海棠 宋•苏轼

东风袅袅泛崇皇，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海棠》诗表现花开时节与友人赏花时所见。白天的海棠花高洁美丽，夜间的海棠散发着香味，并带着空空蒙蒙几分迷幻。作者恐怕花会睡去，这是把花比作人，也是把人比作了花。表达了苏轼极富浪漫色彩的情怀。

注云规定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湘云的上下贾恰好是黛玉、宝玉。一人斟了两杯只得要饮。宝玉先饮了半杯，瞅人不见，递与芳官，端起来便一扬脖。黛玉只管和人说话，将酒全折在漱盂内了。看看宝黛这两人，趁着大家不注意，敷衍喝酒之事。可见心意到了，并不逞强。结合黛玉葬花与宝玉葬花的不同，从中所看到的便是宝黛之间的心心相惜与外人难以做到的默契感应。

⑥麝月

一枝荼麇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上边写着一句旧诗：“开到荼藤花事了。”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麝月问怎么讲，宝玉愁眉，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说着，大家吃了三口，以充三杯之数。

分析：这句诗来自南宋诗人王琪的七言绝句《春暮游小园》中一句。

春暮游小园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此诗写梅花、海棠、荼蘼开落的先后次序，以至于到百花凋残，天棘出墙。表现从暮春到初夏的更替，暗含诗人留连岁月、感叹年华易逝的感伤情绪。

诗意很美，宝玉面对麝月的提问却把签子藏了，说明什么，说明宝玉明白这诗所说的季节也正如当下，清明过后，盛夏之前。宝玉在游戏参与中也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了贾府即将迎来“盛极而衰”，所以会理解他的满面愁容。

⑦香菱

香菱掣一根并蒂花，题着“联春绕瑞”，上面写着一句诗：“连理枝头花正开。”注云：“共贺掣者三杯，大家陪饮一杯。”

分析：“连理”句见宋代朱淑贞《惜春》

惜春 宋·朱淑真

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苦相催。
愿教青帝长为主，莫遣纷纷落翠苔。

抽到此签，不仅仅应看到这首诗中的愁绪，还要结合诗人朱淑真的命运来阅读其中真意。诗人善作《断肠集》《断肠词》等忧伤哀怨之篇，最后抑郁以终。她生前虽出身仕宦之家，世居桃村，自称幽栖居士，甘于嫁为市井民妻，在家工书善画，但她的诗词却出卖了并非快乐的一生。这其中有香菱从丢失到后来可悲可叹的影子，也表现了在贾府这座深宅大院里的一些人并不如意的生活。

⑧黛玉

签上画着一枝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字，上面有一句旧诗：“莫怨东风当自嗟。”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

分析：这注云非常妙，让“牡丹”的宝钗陪饮一杯，说明曹公一直把黛玉宝钗放在一起来对照写的用意，之前的判词就已表现一回。
其中的“芙蓉花”也与宝钗《牡丹花 》 中“芙蓉何处避芳尘”暗合。

摘：《明妃曲•再和王介甫》 宋 ·欧阳修

胡人以鞍马为家，射猎为俗。
泉甘草美无常处，鸟惊兽骇争驰逐。
谁将汉女嫁胡儿，风沙无情貌如玉。
身行不遇中国人，马上自作思归曲。
推手为琵却手琶，胡人共听亦咨嗟。
玉颜流落死天涯，琵琶却传来汉家。
汉宫争按新声谱，遗恨已深声更苦。
纤纤女手生洞房，学得琵琶不下堂。
不识黄云出塞路，岂知此声能断肠！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
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
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
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
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
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
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
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
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从诗内容暗示贾府命运的急转直下，不论是“四大家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贾府自自欺人的虚荣，“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的悲情已为本诗定调。一个泪点也是在暗喻黛玉。

此诗有对汉代“和亲”乞求和平计策的批评。“女色难自夸”汉家女儿远在胡，有不能回汉思乡情，于是奏成一曲心不甘情无奈的《明妃曲》。

红颜薄命，也常被用于政治筹码，可见漂亮的女孩大多有不幸的命运，不必怨天尤人。原应叹息！（谐音：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人的命运写照）探春远嫁就更为写实了。

⑨袭人

袭人取签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旧诗写着道是：桃红又是一年春。

分析：诗句选自宋代谢枋得七言绝句《庆全庵桃花》

庆全庵桃花 南宋•谢枋得

寻得桃源好避秦，
桃红又是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
怕有渔郎来问津。

作者借景抒情，把幽静的小庙，比作逃避秦王朝暴政的世外桃源，希望在这里隐居避难，从此不与世人交往。作者身处乱世，眼见山河破碎，国土沦丧，忧心如焚，诗字里行间，流露了作者的忧愤心情。

这首诗同样揭示了袭人内心的寄托，对贾府的依赖心，但面对贾府的当下与未来担忧，袭人嘴上不说，心里是明白的。

而书中的注云：“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同辰者陪一盏，同姓者臨一盏。”
于是，我们又获得了《红楼梦》里的又一手重要信息：香菱、晴雯、宝钗与袭人同岁；黛玉与袭人生日同天（2月12日）；袭人与芳官同姓“花”。

最后，黛玉与李纨的双语成谶却也是湘云与黛玉的命运写照，一个招了贵婿，一个不得贵婿。

这一夜的热闹有趣游戏，让我们读到的是对贾府夜宴背后流露的忧虑。

（观点仅为个见，望红粉路过予以指导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