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小小说）

成子快步跑到门口，在大门即将打开之时，他突然止住了脚步。

昨晚成子说，明天如果家人不来接我，干脆就不出去了。

管教民警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能像个孩子一样说傻话，外面有亲人，有自由，有事业，有阳光。

成子已经是第三次来这里了。

第一次是因为打架。

也就是一只羊的事儿。邻居家的羊啃了自家的庄稼，成子拎着棍子去赶羊，结果邻居跑过来理论，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成子一怒之下，一棍子夯邻居头上。成子媳妇儿过来拉架，他又一棍子砸在媳妇儿腰上。

结果邻居被打成脑震荡。当晚，成子就被拘留了。

那次出来时，父母过来接他。此时成子才知道，媳妇儿被他一棍子打流产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晚，母亲数落了他一整夜，他也和母亲争吵了一整夜。

最后，父亲瞪着眼珠子说，听你娘说话，你再敢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成子再没吭一声，但是满肚子的不平。

从此，没了媳妇儿的成子开始混迹街头，喝酒、打架、赌钱。

第二次进来是因为赌博。

镇派出所在打击“黄赌毒”行动中，一窝抓获十几个赌徒，其中就有成子。

民警通知家属送些衣物来，成子却听到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你告诉那兔崽子，家里没他的衣服，出来后也不要回家，有多远滚多远。

成子能感受到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歪着脑袋晃着腿，还不住地用白眼翻着天花板，心中嘀咕着，还真以为我稀罕那个家？

最后还是母亲抱着被子、衣服过来的。民警给成子说，大伏天的，你娘赶了十几公里山路，你有什么要给她说的吗？

没有。成子轻描淡写地说。

那次出来，只有母亲一个人过来，父亲说什么也不肯来。从此，父子二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大门开了一条缝，一束光透进来。成子本能地举起一只手臂，将手掌挡在眼前，斜眼向门外望去。

算上这一次，就是第三次进来了。

成子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他从牌室回到家，刚躺下便听见有人砸门。母亲隔着门问，谁啊？

快开门，还钱！找成子呢。

成子知道追赌债的人来了，吓得躲进被窝里不敢动。

母亲又说了一句什么，但话音未落，大门“哐当”一声就被人第踢开。

母亲被眼前的一切吓蒙了，她慌乱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儿子房间的门，想阻止对方进来伤害儿子，却遭到了一顿拳打脚踢。

父亲赶紧拨打110报警电话，衣服都顾不上穿，顺手拿起一把粪叉子出来防卫。

那伙人不由分说，抡起手中的木棍朝着家里的家具和牲畜乱砸一通。幸亏民警及时赶到，才控制了事态。

当晚，成子安顿好住院的母亲，决定投案自首——他还曾为了还债偷窃了他人一辆自行车。

拘留所里，管教民警赠送他一本书，名字叫《忏悔录》。每每读上几页，他眼前便浮现出母亲用柔弱的身体保护自己，以及父亲面对狂徒不顾安危冲在前面的场景，历历在目。

深深的负罪感和无限的悔恨，整日萦绕在他的心头。于是他给父亲写信，请求原谅自己，并保证一定痛改前非。但是父亲没有回过一封，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也没有让人带进来。

父母亲这次是真的不要自己了。成子给管教民警说。

民警安慰他说，不会了，昨天我去了你家，母亲已经出院，父亲是因为照顾母亲才没时间回信。但他没有告诉成子，为了让这位倔强的父亲接受已经改过自新的儿子，他不知跑了多少趟，费了多少口舌。

“吱呀呀——”，两扇大门继续向左右打开，成子依然迟疑着，怯生生地不敢迈步，他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来接他。

终于，他看到了父亲的身影，披着那件熟悉的外套，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一动不动地立在监所门口。

父亲看他出来，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成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转眼望着管教民警，像是寻求支持和鼓励。民警冲他点点头，又指了指父亲的背影，示意他追上去。

成子喜出望外，他一个大跨步，迈出监区的大铁门。

“咣当——”一声，监区的大门关上了。

成子没有回头，他快跑几步赶上父亲，伸手去接父亲手中的菜篮子，父亲顺势把菜篮子递给了他。

阳光斜照下来，映出两个身影，肩靠着肩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