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拥抱男人
夜里，口渴，我起来喝水，发现儿子的房间还亮着灯光。我看了下墙上的挂钟，都夜里一点多了，小家伙还在用功。
是呀，初三了，马上面临中考了，孩子们一定都在加班。
“快点休息吧。”我忍不住推门进去，对正在伏案用功的儿子说：“明天还要上学呢！” “妈，你先睡吧，我一会儿就好。”他回头对我一笑，又低下头去。
我爱怜地看了看他，给他倒了杯水，就又回到了床上。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去年夏天的往事，又回到了我的眼前。
“妈，再给我买一辆车子吧！”
“不行！”
“为什么？”
“自从上初中，你都丢了两辆了，还要？初中毕业前，就骑你爸的行了！”
“爸的车子又破又难骑，就再给我买一辆吧！”
“你爸不会答应的。”
“要不我找你呀！”
“找我也没用，你太费了。走开，我要做饭。”
看着他怏怏地走开，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男孩子一到了初中，真是一天一个样儿，个头长高了，现在比他爸都高出了半头。噪子也变粗了，嘴唇上也有了淡淡的胡顺，但还是要在你面前撒娇，让你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可气。 才上初二，就已经丢了两辆千五的赛车。还要！？骑他爸的车子，还嫌不好。真是的！ 吃过晚饭，这小子并没有象往常一样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小心地和他爸说：“能给我再买一辆车子吗？”
他爸笑着说：“不行，你买一个丢一个，也好意思，先骑我的吧？”
“你那是什么破车子，座儿硬不说，不蹬根本不走！”
“那你怪我呀，好的你丢了吗。”
“每天放学，和同学们一起走，怎么也跟不上人家，就再买一辆怎么了，又不贵。”
“什么！？不贵，千五还不贵，好大的口气！”
“要不这样吧，”看着孩子那可怜样儿，我有些不忍：“你要是这次期末考试能进入前十名，他不买，我给买！”
“不行，”不等我说完，他爸就叫了起来：“学习是他自己应该做的事儿，回回考试前就讲条件，好象是给咱们学似的，这回不行，这车子你要骑到初中毕业，考上重点高中再说。”说完他就回卧室了。
孩子见他走了，冲着他后背做了个鬼脸，又回头磨我：“妈，还是你好，你就给我买吧，你也不想我在同学跟前丢人，是不是？”
“不行，”我说：“这次你爸好象铁了心了，我也没办法。我再和他说说。”
回到卧室，他爸正在看书，见我进来，笑笑说：“又磨你了，是不？”
“其实，孩子说的也是，想想放学路上，一块走的同学在前面轻松地走，他在后面费力地追，是有点可怜。”
“你又心软了？这次不行，眼看暑假一过就要上初三了，马上面临中考，可他尽干些什么？”
“你又听到什么了？”我不解地问。
“还用听吗？自己在家里看不出来吗？”
“你又看见什么了，再说小孩子能有什么？” “16岁，正是孩子最危险的年龄。你没看出这小子这些日子比以前爱照镜子了，换衣服也不用你说了，而且比以前换得勤了，再有每天下午回家也比以前晚了，这些你都没感觉吗？”
“这又怎么了，这说明孩子懂事了。”
“什么呀，我不止一次地听同事们说，常看到他和几个小子放了学在街上闲逛，有时还有女孩子混在一起。”
他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害怕，“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根本就不懂钱是一分一分赚来的，我想用这个暑假让他自己体会一下。”
“怎么做呢？”
“你别管了，如果现在做，还来的及，还有一个学年，他会学好的，如果还不行，说明他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也没必要再花钱供他了。”
“你打算怎么办？”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我只要你到时候不要拦他就行。”
……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孩子在这两个月中每天都按时回家，只是话比以前少多了，老是对我们带答不理的。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他也没有出去玩，早早就回来了。
我到他房间，看到他正坐在桌前看书，就问：“考得怎么样？”
“怎么样也不给奖励，问这干什么？”
“问一问都不行了，这孩子。”我没好气地关上门出来了。
晚上，吃过饭，孩子就想回自己的房间。他爸叫住了他：
“等等，我有话说。”
他默默在坐回沙发上，“什么事儿？”
“这个假期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车子也跟不上人家，还不是在家里呆着！”
“还是车子，想换新车，你没想过自己买吗？”
“我哪儿有那么多钱？” “这么大了，个子有一米八了吧，还这么没出息，就不会自己想办法挣吗？”
“说得轻巧，再有一年就中考了，老师会留很多作业的，我哪儿有时间？”
“作业我可以和你们老师说，不写。”
“那考不上重点，不要怨我！”
“我不会怨你。”
“那怎么挣，该不会让我上大街买水果吧？” “想得美，那我还要给你出本钱。再说你不怕被熟人看见丢人吗？”
“那怎么办？再说，干什么一个假期能挣一千五？”
“回老家，我可以送你回老家，找个工程队的活儿，这样不会遇上熟人，至于能不能挣够，咱们可以这么办，你挣多少，我给你加十倍，这总够了吧！？”
“不行！”我到现在才明白，他想让宝贝儿子去吃苦，孩子在家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里吃得下那个苦呀？！“不行，车我给他买，就让他在家学习好了。大热天，出去弄出点病来，怎么办呀！”
他一伸手就将我拨拉到了一边，继续逼视着孩子问：
“怎么样，你敢吗？咱们说好，如果你能坚持下来，下学期一开学，我立即兑现，并且这些钱，你不管用来做什么，我们一概不过问。”
“宝贝。”我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声叫道：“不要答应他，他这是把你往绝路上逼。别听他的，妈这就给你买车，你受不了那苦！” “妈，你别管！”孩子倔强把我拉回沙发坐下，一边说：“他不就是不相信我吃得下这份苦吗？有什么呀，再说才两个月时间，有什么呀，我要让他看看，我也是条汉子。”说着，就又站到了他爸面前：“你说话算数吗？” “好小子，有骨气，我不光说话算数，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立下字据，并且把开学我给你的钱加到一万块，就看你能不能坚持下来！” “好，我答应你。明天我们就回老家。”说完摔上门，回到了卧室。
孩子走了，我坐在那里，心里这个气呀：“你怎么下得了这个狠心，那可是咱的亲生儿子呀！”
“是呀，要是别人的孩子，我还不管呢！我就是让他知道，钱是怎么来的！就是想让他知道学习是自己的事，不学习就要受苦中苦；就是想让他知道，有人可以坐着挣钱，有人却要受苦，区别就是学习不学习！”
“可是，别看孩子个子高，可细胳臂细腿的，伤了、病了怎么办呀！”
“明天，村里的表哥会来领他，他是包工头，会照顾他的，你就放心吧。”
“原来你早就有预谋，那到底在什么地方施工？” “你就别问了，省得老是跑去看他，你会难过的。”
“这样我就不难过了吗？” 他不再说话，走过来想要搂我，我一把推开他，把他的被子扔在了地上，说：“你今天睡客厅”！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我们刚吃了早饭，他村里的表哥就来了，还带来了老家的不少土产。 我们一家人都迎到了客厅。
表哥过来捏了捏儿子的肩膀，说还是个孩子，你们舍得呀。
他爸说，舍不得又怎么样，不是还有你吗？ 我也赔着笑脸说：“这两个月就麻烦你了。”
表哥笑着说：“谢谢你们相信我，哈哈哈，两个月就足够了，别看现在还是个孩子，两个月后回来就是个大男人了。”
孩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和我们道了声再见，就再也没回头走了。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眼泪已经打湿了我的衣襟。他爸站在我的身边，用胳胳膊搂着我的肩膀，我能感到，他的胳膊在抖，回头看，他的眼圈也红红的，好象在强忍着泪水。
第一夜，他走后的第一夜，我几乎一夜未睡，满脑子胡思乱想：
白天他在干什么？
吃饭了吗？吃的是什么？能习惯吗？
休息了吗？睡得惯吗？
正在不着边际地想着，忽然，睡在身边的他爸一下子坐了起来，我转身看着他，只见他满头是汗，就关切地问：“做梦了”
过了很久，他才缓过劲来，笑笑问：“你一直没睡？” “睡不着！”我索性翻身坐起。 “是啊，这小子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离开我们，何况又是去做壮工。”
“你不放心，就别让他干两个月，早点接他回来吧？”我心里一阵窃喜，但不动声色地说。 “不行，下这个决心，我整整想了一个星期，再怎么也要让他试试。受不了，我想他会自己跑回来的。”
我为之气拮，不再理他。他也不再说话。突然他用手蒙住脸，动情地说：
“其实我也不忍。但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想让他变得有点出息，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而不是和那些坏孩子混在一起。难道是我错了？” “你没错，是我错了，也不知他这一天是怎么过的？”
“嘿……”
此后，接连三天，我们都在互相回避着关于孩子的话题，日子在静寞中过去。
第四天早上，我们一起出门上班。
路过一个建筑工地，正赶上民工们吃饭，我停下来走过去看了看，不竟一阵心酸，那也叫饭？
只见民工们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水瓢，里面看起来是清水，手里每人拿着两个馒头. “是清水吗？”丈夫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问一个民工、
“是盐水！”
“不会顿顿是这个吧？”
“不会，午饭和晚饭是水煮白菜，也只是放些盐，***，包工头心都让狗吃了！”民工说完，转身走了。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
“走吧！”他小声地说。
“儿子怎么吃得下这个？你今天一定要把他接回来，不用上班了！”
“他不会吃这个的，走时你不是给他拿了足够的钱吗？”
“那也不行，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你不去，告诉我地址，我去！”
“不行，事已至此，怎么能半途而废。” “你个王八蛋！”
……
接下来的日子，我盼着孩子能知难而退，自己跑回来。并开始倒计时。
三口之家本来就冷清，现在孩子不在身边，家就更不象家了。
我开始变得婆婆妈妈，不是念叨孩子走了几天了，就是因为这事和他爸吵闹，逼着他告诉我孩子受罪的地址。
他开始还和我吵，到最后，一到下班，吃完饭就躲出去和人们下棋、打扑克，找一切借口躲着不回家。
他不回家，我在家呆着也没意思，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去建筑工地转转。看到民工们在太阳下干活儿，就想到了宝贝儿子在受苦。看了民工们在工棚里打的地铺，就想到儿子可能每晚上都要和臭哄哄的民工挤在这样的地方睡觉。看到民工们蓬头垢面的样子，我就想，儿子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儿了。
每次从工地回来，我就变本加厉地和他吵、和他闹，他开始时还在争辩，但后来就不再说话，不管我怎么闹、怎么吵，他只是坐在那里抽烟，而且越抽越凶。
没有孩子的日子，我也懒的打扫家，也不想洗衣服，他却默默地把这一切都做了。这些日子他也明显地苍老、憔悴了许多，自己悄悄地忍受着一切。但始终不答应接孩子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孩子一直没有消息，也真是的，给他带了那么多钱，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
……
再有一天孩子离开就整整两个月了。
这天晚上，他忽然来了兴致，一早回来把家收拾了一下，又做了我最爱吃的饭。我知道明天就满两个月了，儿子就要回来了。但就是忍着不理他，看着他在那儿里里外外地穷忙，心里又是气，又是笑。
“吃饭了，夫人！”
见我不理他，就走进客厅，从沙发上把我拉起来说：“我刚打了电话，明天孩子就要回来了，他一切都好，你就别生气了。”
我没好气地说：“儿子没你这狠心的爸爸！要是明天孩子少了一根头发，我跟你没完！”说着，不禁又笑了起来。“一会儿，我给你染染发，这些天你也受苦了。”
“你也知道呀，哈哈哈！”
吃饭的时候，他还开了一瓶葡萄酒，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不住地唠叨着：
“好小子，还真行！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他真的坚持下来了，是条汉子！”
我打趣儿地说：“钱，你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一万，我不会食言的，好儿子，好儿子！”
“好儿子，也是我的，跟你这狠心的家伙没关系。他这会儿不定怎么恨你呢？”
“那也没办法，但他会明白我的苦心的。”他讨好地对我笑笑说：“还请夫人在适当的时候给老公我美言美言。”
“想得美！”我不禁又想起了这些天的事，故意生气地说：“你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又何尝不是呢？你有气，还能找我发泄，我呢，只好闷在心里。”
“哈哈哈，你那是自找的，活该你！”
第二天，我们都请了假，忙了一早上，做了很多儿子爱吃的东西，就等着他回来了。但等到快中午了，才见那个包工头表哥领着一个年表人向家门口走来。我们急忙迎了出去。
是他，就是他！
只是比以前更高了，穿着夏天的运动短裤和背心，脸、两臂和双腿晒得黝黑，剃着光头，那件今年刚买的背心被他那发达的肌肉撑得几乎要爆开了，只是那张挂着泪花的稚气的脸有些消瘦。
我快步迎上去，一把拉住他满是老茧的手，仔细地看着他，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儿子，受苦了，妈再也不让你离开家了！”
“妈，儿子让你担心了。”他把我拥进怀里，动情地说。
他突然轻轻地推开了我，快步向他爸走去。两个男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四目交汇，泪水横流。
“爸！你好吗？”
“儿子，你不恨我吗？”
“恨，正因为恨你，我才坚持了下来，但刚才表叔把你的苦心都告诉我了，我感激你，爸！”
“别这样，人家会笑话的。爸为你骄傲。”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久久不肯放手。
……
自那以后，儿子变了，变得学习自觉了、努力了，学习成绩直线上升不说，遇事也懂事了，也懂得心疼大人了。
但那两个男人流着泪紧紧拥在一起的一幕，却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经历过的最感人的一个镜头，因为我知道只有挚爱挚亲的两个男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它将成为我永久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