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岛的戏子
海的东边有个岛,约摸一个镇子大,聚居着一些人,写书的人认为这里可以称为一个国,便上奏“国王”,将这里起名为“万楼国”。种田经商的人,常与海岛外的人打交道,不想改原来“波波岛”的口。
写书的人在酒楼二楼雅间听到种田人在一楼的寒暄,向国王报告,收了种田人的地,种田的人认为写书的人脑子着实有病。此后大多数种田的人不再在有写书人的地方开口说话。
波波岛东边有户人家,田二麻和一众家眷,就是被举报的种田人家。与这里其他种田人家不同,他们是从海岛外逃难过来的,濒死边上,得村子里好心的大家农户舍了口饭活了下来。勤勤勉勉给大家农户种田,因着老实本分,种田颇有本事,分到了一块属于自己家的地。
谁料想在酒楼摆了桌子庆祝的时候,让写书人抓住了把柄,丢了这块地。写书人看这村里富硕,偷偷买通收地的官员收了村里大半面积的地,就包括那户好心的大户人家。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家农户没有迁怒于田二麻一家,毕竟都是农户家世。他们带着田二麻一家去了海岛西边。海岛西边也有一份大家农户的地,这次大家农户要再次分给田二麻一块地,他说什么也不肯要,只求给大家农户种田,换点年粮当工钱够家里人活着。
田二麻有个爹叫田大麻,田大麻在听说勤勉耕种了好几年后才分到的地一不留神被国王收了去,肺痨未好,又添心病,几天里便咽了气。
田二麻有两个儿子,田三麻和田小麻。
田三麻是个种田的能手,长得也标致,与大家农户二女儿李朔情投意合,大家农户将自己的二女儿许配给了他,还分了他二十亩良田做嫁妆。
田小麻跟爷爷田大麻最亲,田大麻死的时候他哭了好久,哭到最后嗓子都没了声。心想着,要是有了钱,别人就不会这么欺负家人了。可是怎么挣钱?靠种田?种田里有钱的还是会被欺负。想得田小麻脑袋快炸了。
田三麻看弟弟身子骨弱,跟爹爹田二麻商量,拿了点钱把他送到寺庙里学武。寺庙的生活清苦,田小麻每天练武,心思专一,家里人也从不进寺探望,只是在门口给他放下时令的换洗衣物。五年的时间,田小麻像变了个人,有着种田人的朴实敦厚,也有几分俊俏麻利,田三麻寻思着该给弟弟讨个老婆了。
田小麻说不着急。要先去挣钱。眼下波波岛算是生活安稳,人活得还算凑合的时候,就想多消遣消遣。于是乎,戏班子火了起来,坊间传,像玉墨梨那样的角儿,一出戏下来便是一个农户人家十年的收成。听闻城里有戏班子招人,他动了心,便要去试试。
戏班子唱戏的,都是童子功,虽说田小麻有点身家底子,究竟是差了几分。田三麻看弟弟这么心切,且这家戏班子排场不是一般流散戏班可比拟,也有自个儿的梨园场子,便兑出去几亩地塞了不少银两给班主,求他无论如何留下田小麻,打杂也成。
田小麻勤勉,班子里学徒们练五个时辰,他便练六个时辰。砍柴挑水也是按着戏的步子走,对着天上的鸟练眼,对着空的水瓮练嗓,淋着大雨练抬臂。
班主有个戏迷朋友,来往梨园场子后院里常可见田小麻,喜欢的紧,觉得这孩子可造,便跟班主提了提。这事儿后来田小麻成了角儿之后才知道的,那位班主的戏迷朋友年轻时可是波波岛最有名的戏子十三月。
田小麻至今记得自己的第一出戏《秦香莲》,他扮的就是秦香莲。原本班主怕他首次上台会怯场,砸了招牌,那十三月劝解了半天,说演砸了算作他的,班主这才放田小麻上台,心里仍是战战兢兢。
一唱成名,人送名号“小红莲”。一时间波波岛到处都在谈这个新出的角儿,班主看着整院子的贺礼和大把的银票子心里乐开了花。他从一众箱倌儿里亲自挑选了两个颇为麻利儿聪明的,配给了田小麻专用。
这箱倌儿可不仅管着角儿的唱戏行头,还要料理角儿的戏行和生活。假使有大户人家请戏,专有一户便好说,时间、地点、挑戏和酬金大多都是按行里规矩来。万一这请戏的人家多了,如何安排不会使雇主们心里膈应,且还要让他们心里觉着满意,那可是门儿学问。再者,怎么能让角儿的戏路走得更远,声誉更旺,戏迷更多,都是这贴身箱倌儿该要考虑到的。
田小麻如今刚刚蹿红,有班主照应着,两位箱倌儿的活儿还算轻松。
“小红莲”的名号几个月里便挂满了波波岛的所有戏场子外,班主手下几个小角儿也被田小麻带得出了名。众人劝田小麻自立门户,他记着班主当年留下他的恩,以自己太年轻婉拒了各路好意。
班主明白田小麻老实厚道,“小红莲”的出场酬金他向来只拿一成。
在班主的引荐下,田小麻见到了十三月,他听说了当年的事,才明白十三月对自己的恩情,三个叩拜泣不成声。
十三月出身书香世家,不单会唱,还会谱戏。他笔下的戏文总有种怅怅悲戚戚然的哀婉,田小麻很是喜欢。
承蒙十三月悉心教导,田小麻脑子里进去了许多文字学问,品味和理解让田小麻这朵“小红莲”在戏台上的演绎更生动更惹人怜,两位箱倌儿的活渐渐多了起来。
田家出了个唱戏的,能赚大钱,爹爹田二麻和兄长田三麻人前人后都倍儿有面子。
田小麻寻思着给家里在城里买个院子,爹爹和兄长说就在乡里待着,哪儿也不愿去。他便支了许多银两请了工人,推了以前的草房,在家里建了座院子,不显富不显贫,面上刚刚好,内里舒适温暖。
戏子这条路不太好走,年轻时候得时时有人捧着,老了得有人敬着。想要别人一直喜欢你,戏子就得在唱功、身段和翻戏上下功夫。田小麻得空常去十三月那儿坐坐,聊天时总能有许多灵感,十三月常给他荐些诗书,也让田小麻收获不少。
梨园场三四年里,“小红莲”一出场总能堂堂红彩。
波波岛上的梨园场逐渐呈现南听玉墨梨、北赏小红莲的盛景。
有了钱,田小麻再也不怕别人欺负。他将已故的爷爷田大麻的坟头重新修葺了一番。那天他在这坟头前喝了一夜酒,酒香浓烈,呛得眼泪流。
“小红莲”的名号传到王宫里,国王的妻子是个实打实的戏迷,碍着身份不能委身前去梨园场,国王是个好面子的人,想着能把南北红角儿请到一个台上,算是在这安稳现世里对波波岛做的一大功绩了。
田小麻家底子简单,所属梨园场的班主又跟官场上的人有交情。国王派下来请角儿的官员先来了田小麻这儿,事情办的很顺利。
官员在玉墨梨那儿吃了闭门羹,跟一个写书的朋友在酒楼喝着酒发了一通牢骚。这个写书的朋友正是之前举报田小麻家的那位。
写书人用之前得到的一大笔钱开了个书馆,生意马马虎虎。倒是国王近几年觉得写书人没什么用,便不再招他进王宫吟诵那些歌功颂德的诗词。
这个写书人同一般的文人不同,写书人的名号也是他给自己起的。不过,他只写过几篇小文章和上百首专为国王作的诗。结识的也大多是对波波岛人文生活颇有不满的一些小写手,文人界的人专心研习文学,许多都不认识他。而写书人偏偏想要的就是名头,如果别人不认识自己,那还写文章做什么?
听到官员发牢骚,写书人觉得机会来了。他写了一篇关于“下三流戏子,无情之最,敢与命官试比高”的文章,附于书馆的各册畅销书的扉页,贴在各个酒楼边上。
一时间,波波岛变到处在传,这文章里的戏子指的是谁,是不是就是出不出台要看心情的玉墨梨?传来传去,传到国王耳朵里。
国王大怒,问官员这文章是谁写的。官员知道是写书人干的,可看着国王怒气冲天的样子,没敢说出口。
写书人不解,为何不报上自己的名字。官员这才跟他解释清楚。
戏子的出身不单只有贫困人家,且有些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真真是心里喜欢且天赋颇高的将唱戏当成趣儿的不在少数。玉墨梨就是这后者。玉墨梨的先辈原本经商,家境殷实,其祖父萧轩喜好武艺,侠肝义胆,结识了很多江湖侠客,培养了许多武功高强的家仆。祖父在许多年前带领自家随从出海,碰巧遇到老岛主被一群海岛劫持,出手相助,救下了老岛主,自己却受了重伤。老岛主为感恩,特送了一把传世名剑和五处大院子给玉墨梨的祖父,命后人厚待玉墨梨家族。
老岛主是国王的亲爹,国王又是个孝顺孩子,时刻记得老岛主的遗言。萧轩家里世代经商,不缺钱,但必要保萧家世代在波波岛不受任何人的侵犯。
官员与写书人尚有些交情,不愿看见写书人被国王责罚,少一事也好。
在国王犯难的时候,田小麻进了王宫,紧接着,玉墨梨也来了。
原本国王想听两大角儿唱戏也只是想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十三月是真想促成梨园场的佳话,便前去说服玉墨梨。十三月是梨园场的前辈,声望颇高。玉墨梨敬十三月,也想听听小红莲的曲儿,与十三月喝几杯茶的功夫,便应承下这事儿。
此番南北红角儿同台演绎,台下的观众大多是国王请来的老戏骨和有名且会评戏的戏迷。五出戏,两角儿独自两出,合一出。场场叫好声不断,许多人因此景百年难遇而心里激动落泪,盛景难忘。
小红莲与玉墨梨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成了波波岛的一段佳话,国王对此很是满意,召来写书人记上一笔。写书人心里发恨,嘴上却不能说。只是私下里写写无署名的小文章,继续以无情戏子当道为讽刺内容,附在畅销诗书的扉页。
小红莲常出入玉墨梨的院子,一来切磋技艺,二来是为了一个姑娘。
玉墨梨有个远房表妹,名唤柳哲儿,按着谱系也是好几服开外的亲戚,家住海外,遇着天灾,家中父母双亡,便过来投奔于他。既是亲戚,玉墨梨并不缺银钱和住处,便安顿她住下。
那次王宫之行,柳哲儿也同去了。田小麻于暗香浮动的梅林里遇着文雅素净、笑靥柔柔的柳哲儿,梅林的雅香瞬时冲到田小麻的心窝里。
玉墨梨做中间人,两方讨了问,彼此都有意,便促成了这桩美事。玉墨梨作为娘家人,陪了千两银子,百匹丝绸,一处院子,二十个家仆给柳哲儿当嫁妆。
小红莲田小麻更是八抬大轿十里红街迎娶了柳哲儿。这场面,算得上波波岛名门望族里数一数二的了。柳哲儿很是满意。
女人堆里,柳哲儿算是比较强势的。田小麻什么都听她的。她想要什么,提一句,不过一个时辰东西就会到跟前儿。田小麻把柳哲儿宠到了天上,在台上的表演更为卖力,挣了不少钱。
如今家有娇妻、儿女双全,田小麻过得却并不开心。或许他应该开心。开不开心也许不重要。柳哲儿始终不愿跟田小麻回老家看看田二麻一家人。田小麻心里膈应,却碍于柳哲儿的强势,次次话到嘴边咽回去,只能自己多多回去探望家人,多拿些银钱给老家。
老班主年事已高,想着将梨园场交给田小麻,不争气的儿子却百般阻挠,田小麻不愿被束缚在这纠纷里,便带了家当离开了梨园场。老班主咽气的时候,儿子不管不顾将底下的徒弟遣散,将这场子改成赌坊。田小麻给老班主料理了后事,心事重重,在老班主的坟前又喝了一次酒,酒香依旧浓烈,呛得他眼泪流。
虽说是红角儿,但离了梨园场独当一面确实不容易。田小麻跟柳哲儿商量,拿了一笔钱盘了间院子,做梨园场,将老班主儿子遣散的孩子们重又找回来,请来原来的教戏师傅教孩子们唱戏。万事开头难,田小麻好在品性不错,旧识的人都愿意帮他。
兄长田三麻如今也算是一方大田户了,他将大多地以低价租给当地贫户,自己清闲许多。听闻田小麻自立门户,想着如何帮兄弟一把。钱,田小麻不缺,那可以帮点其他的。田三麻的媳妇儿李朔是大家闺秀,自幼跟随大户农家学习管家本事,在管理方面颇有经验,且性格沉稳,行事果断,在田小麻一团乱麻的时候或许可以帮点忙。
田小麻对于嫂子李朔的到来很是感激。李朔这人本事确实很大,才半个月的功夫,梨园场里里外外都走上正轨,比以前不差毫分,所有的人对她都毕恭毕敬。柳哲儿却心里吃了味。在李朔给田小麻添箱倌儿的时候,她给荐了一人,此人名唤双吉,是柳哲儿从玉墨梨家带过来的家仆,读过几年书,说话颇有几分势气。李朔见是弟妹荐过来的人,且有几分见识,便同意了。
虽说这场子是田小麻的,可他只会唱戏,对管理偌大的场子毫无经验,便跟兄长田三麻商量,让嫂子李朔一直做这梨园管事。田三麻看到能帮兄弟一把,也能让李朔才华得以施展,一家人开心,何乐而不为,便应承下来。田三麻顺便在此地购了间宅院,将老家父母也带了过,一家人常可聚聚,除了柳哲儿和田小麻的一双儿女。为此,田小麻心里很是愧疚。
几年间,梨园场子里,柳哲儿常寻李朔的不痛快,李朔当她大小姐脾气,次次不与她计较。谁知柳哲儿此后的日子如同发疯一般,天天在梨园场子转悠,早知道这柳哲儿自嫁给田小麻到如今十余载,从未听过田小麻一出戏,对梨园场子更是漠不关心。现如今的柳哲儿不知怎么,对梨园场子的管理和人事十分感兴趣。
田小麻以为柳哲儿开始在意自己,心里欢喜,嘱咐李朔,若是柳哲儿爱逛就由她逛,只要她不打扰到李朔干活就成。
事情来的突然,李朔死了,死在外采的路上。田三麻像被抽离了的魂魄,空有一副皮囊,黯黯地坐在灵堂前,不敢相信这一切。外采前一天李朔还在家里缝入冬的衣裳,问自己要不要换个衣裳样儿,现在那个俏皮地对自己发问的妻子却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梨园场子关了门。田小麻一时慌乱无主,怎么会?李朔向来行事稳重,且外采的事一直由家仆去做,怎么就偏偏单是李朔出去的时候马车翻?外采前,李朔去找过田小麻,说是跟他说一些事情,刚好田小麻那天去了玉墨梨家。现在……
大家农户夫妻听闻二女儿去世,年迈的身体抵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只一天也随女儿去了。整整半年的时间,两家人一直处于悲痛的气氛里,田小麻也无心上台,看着田三麻每天失魂落魄,他比死了还难受。
冬去春来,本是百花盛开,梨园场子里因长时间无人打理,变得异常凋零。乍暖还寒,风吹在脸上还是刺骨生疼,田小麻提了几壶酒坐在梨园场子的井边上,一口一口浇着心底深处的自责和愧疚。如今有了钱,有了很多钱,有了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还是无力保护家里亲人,田小麻颓然。
玉墨梨常来看望田小麻,柳哲儿说起田小麻的话很难听,玉墨梨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人,在夫君最难的时候落井下石、浑身珠光宝气的妇人是自己曾经温婉素雅的表妹吗?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柳哲儿时时催着田小麻出台,自己也着手打理梨园场子。“小红莲”的戏愈发戚戚然,听着无不悲愁落泪。田小麻身边的箱倌儿逐渐以双吉为大,这人办事颇有一套自己的精明法子,且有柳哲儿作撑,梨园场子的教戏师傅也得给他三分薄面儿。
箱倌儿双吉给田小麻排了许多场子,丝绸家的王老爷,石玉家的方员外,还有万紫千红香料家的娥姑姑。双吉常常将戏场子排在夜前。渐渐的,田小麻觉得出了问题。
教戏的洛先生向田小麻请辞,一番盘问下,跟田小麻说了实话。洛先生的女儿洛芝前两年嫁给了箱倌儿双吉,两人婚后却形同陌路,洛芝不知究竟,却不料无意间碰到柳哲儿与双吉偷情,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柳哲儿在梨园场子里也常摆出主人气势,处处给洛先生难看。洛先生年事已高,原只想教教孩子们唱戏,哪里受得了柳哲儿这样的折腾,灰了心,想离开这里。原本这是田小麻的家事,且洛芝是自己的女儿,洛先生不便多嘴。
田小麻如同五雷轰顶,前些日子去海边,柳哲儿说想要颗海珠,田小麻下了场子便去潜海给她带回了一颗海珠,柳哲儿接到海珠时却不甚欢喜,田小麻忽然想到什么,起身去梨园场子。
梨园场子的谭叔一直管账,前几年频繁过来找过田小麻,说账目有些问题,田小麻没放在心上,说一切交给夫人处理。后来谭叔便被辞退了。
田小麻再看到账目时,手抖着一页一页翻过,李朔死的前两年,柳哲儿就开始了。连转钱的账目都不做假,柳哲儿是等着自己来看吗?他让她等得太久了吗?
波波岛没有休妻这回事,夫妻和离要经过官员审定。田小麻一纸诉状将柳哲儿告到官庭。
一时间,波波岛轰动至极。
柳哲儿出海在外,箱倌儿双吉也出海外采。梨园场子和家里统共剩下二百两银钱,田小麻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玉墨梨听闻此事,前来问候田小麻,为表妹的行径向田小麻道歉。官诉请状师需费些银钱,玉墨梨给了田小麻一万两,帮他寻了最好的状师。坊间的百姓都在议论此事,为小红莲抱不平。
写书人听闻此事,心中大喜,出名的机会来了。他连忙托人问了田小麻的诉状内容,明白原委后,写了“戏子无情小红莲诉状,才女无辜柳哲儿受辱,邻居写书人对阵传统讨公道”的文章贴在各处。
这样一来,波波岛因为名角儿小红莲的家事热闹了起来。写书人自称与田小麻是邻居,在文章里声讨田小麻常因登台卖唱误了家庭感情、妻儿和睦,将父母接来同住给妻子难堪,却又说与柳哲儿素未谋面同情其莫名其妙被抛弃,怜惜她身为才情洋溢的大家闺秀委身下嫁乡下土巴佬的遭遇。因着这矛盾的说法,戏迷大多开始与写书人争论起来,写书人也因此出了名。
田小麻突然觉得可笑,自己被妻子和伙计背叛,怎么就成了别人的谈资?他好几天没收拾自己了,椅上躺着的那个人胡子拉碴,不是戏台上楚楚动人的小红莲,那是寒冬腊月里背井离乡来到波波岛无处可去的田小麻,那是亲眼看见最亲的爷爷无奈被气死的田小麻,那是无数个夜晚躲在爷爷和老班主墓前就着酒流着泪的田小麻,他是田小麻,从来都只是田小麻。小红莲,只活在戏里。真可笑,自己真真是秦香莲了。
写书人过了瘾,便开始在论争里加上自己写过的文章,他十分高兴,心里觉着国王肯定在想让他回去了。他看着那些越来越多的人朝他的店里走过来并在挂出去的大幕布上纷纷写下自己的话的时候,写书人几乎要笑到嘴都裂开了。
玉墨梨万万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不知道除了陪在田小麻身边以外,他还能做什么。
渐渐的,写书人与戏迷的论争跑了题,好像也没人关心小红莲与柳哲儿的事了。写书人的旧时文章被传遍,戏迷边看边骂,写书人边骂边写,恶性的循环持续了将近半年。戏迷发现写书人的意图,慢慢开始不去关注这无谓的论争。波波岛好像恢复了平静。
国王听写书人说小红莲一场戏下来就有三千两银子,加上玉墨梨之前对他的无礼,着实生气,波波岛里竟有如此富硕的行当,跟他所讲的人均富有背道而驰。小红莲的名气一落千丈,他喝酒坏了嗓子,房子也被通知早已抵押给了别人,一无所有,只能在兄长田三麻家里日日借酒消愁。
柳哲儿和双吉再也没有回来过。写书人又被国王重用了。人们茶余饭后感叹昔日的小红莲如何风光如何得意。
田大麻的坟前时时有人婉婉浅唱,一曲《秦香莲》道不尽心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