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2008—卫科言

  暮色中长满枯草的两侧明亮的山腰， 此时迫在窗前。我坐在父亲的车上，呆滞地望向窗外。我感到窗外不知不觉的亮了起来，枯草和水的气息冷飕飕地灌了进来。

  我从深夜里的学校被父亲接出来，前往故乡去送爷爷最后一程。

  听到这一消息的我却不知怎的 ，好似已经释然一般的，心里一闪而过的是一片冷涩而沉重的刺痛感。我顿时间说不出话来，也流不下眼泪。仿佛还沉沦在前几分钟的梦乡当中，无法由衷地相信这一事实。又好像大梦初醒一般，已经开始对结果感到深沉的痛苦与惋惜。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沉痛。让人想要伸手去挽回，却倍感无力，似天空般遥远，触不可及。犹如归途路上大雾四起时的迷茫与无奈，又如同大雪前的天空般阴沉。

  我回想起爷爷生前的样子，我想起在他面前曾经诉说着的那些满心抱负与踌躇满志，而他却只是一味的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你慢点长大。我回忆起他照顾我时的模样。他想对我发火却又心疼我的模样，他在我难过时安慰我的模样。我又回想他在田园里种下的庄稼，那一排排金色的麦穗，他在田间耕耘的模样。我又回想起他那双一辈子也不舍得扔掉的布鞋，和他在我回老家时为我准备的玩具，桌上摆的点心，以及他大汗淋浸的帽檐…….所有的一切仿佛昨日还迫在眼前，而当下却犹如初晨弥漫的大雾，在旭日东升时分消散不见。

  突然的离别，没来得及让我去准备见他最后一面。还有太多想说却再也无法收出口的话。还有太多想去为他做却再也无法回报爷爷的事，就连一句谢谢也未曾说出口。我还没来及好好照顾他，还没有去告诉爷爷我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我有在好好长大有在为爸爸妈妈减轻负担，有在为前途与梦想奋力向前拼搏着。可这些机会都已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我的自责与悔恨。我后悔我为什么在他生前没有多回家看看他，多去陪陪他。我后悔我为什么不可以早点意识到爷爷的年纪大了，为什么没有想到过去照顾他。可一切一切都已为时过晚。

  那是我在生平当中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庄严与沉重。人的生命是不可逆的，爷爷的离开让我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那段时间家里面的氛围严肃而寂静，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缅怀着同一份痛苦。爷爷突如其来的离开，使我对我的人生产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质疑感。我试图对人生离死别的意义进行反复思考与琢磨。“死亡”这个词语于我而言也变得更加敏感。人生短暂恍若黄粱一梦。如果最后谁都会离开，人类所有的感情，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到最后回首发觉也只是昙花一现，又有何意义存在。

  而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对那茫然失措的的前途，与不可避免的死亡而感到无助与焦虑时。一个新生命的诞生，结束了我对人这一生的究极思考。

  那是小姨的女儿，也就是爷爷的孙女。她在大雪飘零的冬季里问世了。她的到来使整个家里的气氛焕然一新。她像是初晨天边亮起的第一道光芒，刺破黎明时分的冷涩与昏沉。她小巧的耳垂，水灵灵的眼，以及那红润的脸蛋儿，还有她的啼哭…这些无不在抚慰着我们因亲人离世而伤痛的那颗心。自那时起，我对于死亡所产生空前的恐惧与偏见终于不复存在。我反复琢磨到，爷爷的离开，新生儿的诞生。这是天地间生命轮回的规律啊。万物交替轮回，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随着世间千变万化，人类亦在生生流转着。人类的生命有始也有终，它如同一部小说，其价值不在于长短，而在于贡献。司马迁在忍辱负重的情况下写下千古名作史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南宋末年抗元将领文天祥，在被元军抓住，面对生死未卜的前景也曾感慨：“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面对死亡，我们感到的不该只有悲切与恐惧。我们感受到的还有其意义，其价值所在。我相信爷爷在临走前的感受也是充实的，也是不愧于自己的。因为你若容许他再过一次人生，爷爷他一定会选择重复他的生活。因为他从未后悔过去，也不惧怕将来。

    死亡是生命的终点。但它永远不意味着一个人在生前所为这大千世界带来的那些价值，温暖，贡献，那些点点滴滴的终点。面对死亡这一究极问题，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在其存在论名著《存在与时间》提出向死而生的概念。也就是说从我们诞生于世的那一刻起，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便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正是因为有死亡的存在，生命本身才会显得愈加光芒四射。所以，何必小心翼翼地苟活于世呢？何必担心死亡？更何必去恐惧死亡呢？倒不如在这有限的人生中去大胆地放手一搏！大胆地为世间创造出属于你的价值！大胆地去提升你的人生大高度吧！在这世间走一遭，去体会其酸甜苦辣，赏春花泛滥时的五彩斑斓，大雪飘零时分的雪虐风饕，看秋天金黄落叶纷飞，听夏日晚风在耳边呢喃细语…..人生自古伤离别。既已有幸来到这世界，不愧于己，人间值得。那么临行临别之时，又有何挥之不去的眷恋与不舍？

  向死而生，反求诸己。愿你这一生，笑靥如花，不负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