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爸爸弄丢了

2020-04-25  本文已影响0人  初心_630d

    我把爸爸弄丢了,因为轻信和无知。

    去年8月底妈妈打电话告诉我,爸爸体检报告上说肺纹理增粗。我不以为意,说等哪天空了带爸爸来我们医院检查一下。第二次我去了上海开会,妈妈又来电话询问什么时候带爸爸去检查。上海回来立马带爸爸来检查了,做了CT又做增强CT,当了一辈子乡村医生的爸爸也很敏感,下午等增强CT叫号的时候,叫到爸爸的名字,爸爸四处张望,慌张无措地喊我。第一次觉得我小时候的靠山爸爸突然变得很无助,需要依靠我了!

      CT报告考虑转移性肺癌,爸爸身体一直很好,也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所以他心里一直期待结果是好的,把他们送回去考虑了很久还是打电话告诉了他实情,因为后面如果治疗还要去上海做支气管镜取材做病理确诊和分型,他能看懂报告和药物,如果瞒着他,怕他不配合。

      很多人说,现在肺癌不可怕,有靶向药物治疗,病人没什么痛苦,生存期长。我也一直希望他能有这不幸中的幸运。可是支气管镜的病理结果显示他是恶性程度很高的小细胞肺癌,并且到了3B期,如果不治疗很快就会转移到头颅和骨。几十年来爸爸没有其他任何爱好,就是喜欢抽烟,谁知道栽了这爱好上了。

      一开始告诉他实情,估计是心里不能接受,他说不愿意去治疗。小细胞肺癌治疗方案只有放化疗,我问了我们医院的医生说治疗生存期只有一年,心里凉凉的,知道化疗,放疗都会有痛苦,熬过这些痛苦还是只能生存一年,又有什么意义。

      在亲戚朋友的劝说下,也可能是人本能对生的渴求,爸爸同意治疗,并说不愿意在我们医院治疗,他不信任我们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恰逢中秋国庆假期,那段时间我夜不能寐,因为说小细胞肺癌转移会很快,在上海中山医院做的支气管镜检查,取了7组淋巴结,受了不少苦,嘴里全是血,因为插镜时干呕,眼睛也充血了很长时间。虽然受了苦,但是爸爸很满意中山医院的专家和治疗环境,我们也一心想着他能在中山治疗,虽然托了人,却还是被告知需要等待20天到一个月。我心急如焚就怕这一个月病情又有什么变化,这时候表弟帮找了朋友联系了上海胸科医院的专家,匆匆赶去,爸爸觉得胸科医院规模比中山小多了,说他是早期(为了他没有太多心理负担,我一直告诉他是早期)本来可以等一等去中山。为了早点开始治疗,我们还是选择了胸科医院,一趟检查下来终于开始化疗了,我也松了口气。期盼着一切都能往好的方向发展,第一个疗程一结束,刚出医院门,在停车场外就打电话给妈妈,满满的欣喜:“化疗好了,现在准备往回走,没有想象里痛苦,你不要担心!”他不知道这才是开始,随后的三个疗程他一次比一次痛苦,胃肠道反应厉害。去一次怕一次,以至于后来每次去都跟我闹情绪……

      好不容易熬过化疗,做了全套检查,病灶得到了控制,比之前小多了,并且也没有转移,化疗的效果很好,建议继续放疗一下效果会更好。原来的主任推荐了相熟的放疗科主任。检查定位后,说需要进行30次左右的根治性放疗。去放疗的第一天早上,我们夜里3点钟从掘港回老家接了他们去上海,赶在医院上班前就到了,在医院旁边的地下停车场,爸爸在车里跟我说他只想放疗五六次,不按医生的疗程交费,做一次交一次费用。家周围谁谁都是做的这么多次,他在外面走了几十年也没看谁做这么多次放疗。我当时就觉得医生见多识广,他说这么多次是根治,当然选择听医生的。在车里就觉得爸爸的要求让我特别为难,有些生气。等到上班我把他一起带到医生办公室,医生还是说的一个疗程就是这么多次,爸爸用半土半洋的普通话问:“能不能少放几次?”医生说:那不行,你化疗效果很好,放疗这么多次效果更好,是根治性放疗,以后都不需要来了。”爸爸就没再出声。出了医生办公室他又说,如果放疗这么多次我就不做。看他这么执拗,我出去偷偷打了个电话给堂哥,在我们来之前,堂哥跟我孩子爸爸已经先来过一次,听医生讲过方案和疗效。堂哥说他来做爸爸的思想工作。最终爸爸还是同意了医生的方案,他希望能住在医院里放疗,托了人还是没能住上,我在医院旁边的小区租了一个比较老旧但是生活设施齐全的小房子,由妈妈陪着他每天一次去放疗,放疗了十几天没有特别感觉,比起化疗来算一点也不难受。每天跟他视频,他情绪也挺好。满心欢喜地告诉亲戚朋友,放疗结束他就会康复了!正月底请了几天假回来过了个团圆年,正月初二又回到上海继续疗程,因为疫情原因,很多租房的外地病友被房东赶了出来,他也因此提心吊胆了很多天,生怕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被房东赶出来,幸好房东不错,小区保安也因为他们年前就在那住,认识他们,给他们登了记。平安待到放疗结束,结束那天爸爸吩咐妈妈一早就起来收拾了行李,只等医院回来,孩子爸爸车一到就走。如坐牢狱的四五十天终于熬到头了,可以回家,盼着康复了,心情应该是无比雀跃的!

      回来应该有一个礼拜精神不错。直到有一天妈妈告诉我,爸爸走路喘气,打电话询问,他说没事,休息一下就好。此后的几天都是如此,嗓子也有些嘶哑。从药店开了500多元补气和治疗嗓子的中药回去泡茶。我问他要不要来我们医院住院,他说他没什么病,歇歇就好了,因为他一直觉得放疗后他该康复了。而我也天真的以为这是因为连续放化疗后身体虚弱的表现。直到他开始发热,我才意识到问题。因为疫情严重也去不了上海,就接来我们医院住院了,医生说是放射性肺炎。十几天下来,每天向好,爸爸也很开心,想着这关过去就算一切安宁了,以后回去就是静等定时炸蛋哪天爆炸,这个期限,在他心里应该还是有个一两年的,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激素治疗了14天,做了CT有好转迹象,医生就叫出院回去,激素减量口服。当时我觉得出院嫌早,但是出于对医生的信任,还是回去了,出院4天每天还是发热,到第四天又高烧到38度,又匆匆接来住院。医生说可能是激素减量太早,病情反弹,又开始第二轮激素治疗,这次来十多天基本每天都是低热,爸爸情绪很不好,到了14天又开始给爸爸激素减量,乡村医生爸爸戴上他的老花镜看了他每天的用药卡,跟妈妈说:“来了十几天做的无用功,曾有任何效果又给我激素减量,这些医生死搬硬套,等我康复,医生办公室可以给我坐了,如果病情再反复就无药可救,我这次小命不保了。”妈妈当时告诉我,我还觉得爸爸想得太多,精神压力大,选择相信我们医院的医生。直到一天早上他又烧到38度,医生来查房还说过两天给他再做个CT,大概觉得他又能出院的意思,既然又发热就提前做CT吧。我正好休息,忙着去预约CT,借来轮椅推着他去做CT,风很大,我脱下皮夹克给他挡着风,帽子下因发热潮红的脸还很开心,跟妈妈说了几遍:“怎么这么巧的,霞儿今天正好休息。”自己还能走进去做CT。报告出来了,看起来比第一次出院的时候还严重了。连忙去找了主任,他说病情略有进展,问他还要多久治疗,他说反正激素不能停,大概还要住个吧月。我心里想,个吧月就个吧月,我们有的是时间,不着急出院。但是心里还是隐隐不安,叫孩爸把几次的CT用U盘拷了发给苏大附院呼吸科ICU的弟媳妇,请她让她们主任看看。等她打来电话的时候,爸爸氧饱和度已经开始下降,用上了监护仪,这之前两天我有空就在病房陪着他,孩爸有时打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回去,我说虽然病情严重了点,但是我在那陪他说话,觉得他就没那么悲观,因为爸爸最喜欢的人是我,一直在他跟前,他看看也好的。由于一直发热,长了满嘴的溃疡,疼痛难当,爸爸说我的土办法:麻油加维C加B2粉末涂抹效果还真的挺好的,又说我涂药比妈妈好,所以每天都去给他涂几次,盼着他快快好起来,可以吃些东西,连续几天吃面条,也不是个事。因为输了激素胃里会寡,想吃点肥肉什么的。遗憾的是从他开始用监护仪开始就什么都没能再吃,包括喝水……

      弟弟他们打来电话,说苏大附院的呼吸科医生说,看几天前的CT病人大概还有两三天就不行了。我心里一跳,却怎么也不愿相信,我们这里主任,医生没有哪个说有这么严重啊。从用上监护仪开始我就一步也没离开,整夜整夜盯着监护仪不敢合眼。第一个晚上他睡睡醒醒,九点多的时候告诉我好过点了,又迷糊睡着,再醒来就很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因为平时夜里都是妈妈陪他。”就这样睡一会醒一会,夜里右手摸摸我的脸,左手摸摸妈妈的脸,说:“对你不起啊!我中午还好好地吃了碗面条,现在就这样了,病情发展太快了,你们不要有什么指望,我是不指望了。”又说起银行密码,如果故去,回老家公墓,请哪些人,不请哪些人,不要收人情……妈妈和我就觉得他状况还可以,都叫他不要胡思乱想。心里仍然不愿意相信病情的严重性,总盼着他还能好起来。不死心地请了南通肿瘤医院的放疗专家来会诊,希望能有个方案来逆转形势。专家说看到CT片子就觉得太恐怖了,这次可能凶多吉少了,放射性肺炎激素一定要足量足程……住了两次院,我们医院无论是剂量和疗程都不够……专家觉得恐怖的CT在我们医院医生看来只是略有进展……在专家会诊后的下午才下了病危通知书,如果不是我们坚持请会诊,是不是到死也收不到病危通知?听了专家的意见,去南通租借了无创呼吸机,爸爸当时还很期待这个呼吸机能让他减少一些痛苦,听到孩爸拿回呼吸机还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帮他调试使用。脑子特别清醒地叫我去买了50块钱的瓷便盆,上了呼吸机后情况并没有好转,不方便说话了,用纸笔写了条子问我,大小便不知道怎么办?我说去买尿不湿,他点头挥手示意我去买。期盼好转的一夜是他最痛苦的一夜,夜里哥哥姐姐来看他,他还在关心他们,示意他们回去睡觉。又在哥哥手心里写“回五”,就是要求回老家,零点之前妈妈睡着了,我趴在他脚边,也许是太难受了,他自己拿掉氧气罩扔在一边,我惊慌失措地想把他按上,他只是痛苦又不耐地挥舞着双手不让我按,妈妈跌跌撞撞地找来医生护士才又重新装上,其实这到天明的几个小时他的心率一直在167左右,血压正常210/190几,氧饱和度只有6七十,完全是我的不舍和不甘,让他在熬这份痛苦……爸爸,不是想让你受苦,只因实在舍不得~,看着他逐渐肿涨发青的手指脚趾,心里无助又害怕,我说你实在难过我带你回老家,他点头。凌晨喊来哥哥和孩爸站在床前说带他回去,他又点头,右手比了个8,意思是8点往回走。看看妈妈,拍拍心口,摆手和妈妈再见……又点点我,口型在说:“吃的你的苦~”,我心如刀绞,这一路来,我都是选择相信医生,没有愿意听他一句意见,或者真的不放疗这么多次,又或者他在上海和我视频的时候早点发觉他声音嘶哑,又或者不来我们医院治疗这放射性肺炎,不一再相信我们医院医生的轻描淡写……他就不会这么痛苦,这么快不行,他应该死于小细胞肺癌啊……这是他和我都能接受的结局!虽然知道拔掉无创呼吸机他可能就停止呼吸,还是不死心地联系了氧气瓶,挂着蛋白,盼着他能撑到家。事实上他就在拔掉呼吸机之后,出电梯时他比划的那个时间离开了我们。

      回想这一切,爸爸生病后就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着依靠我,我叫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虽然有争执有执拗,但最后都选择相信我,我却从来不肯听他一句,选择相信医生,却原来信错了人,业务水平差,程式化治疗,错过急性可逆期~害爸爸百般不舍,早早离去……我以为自己长大了,却仍然这么无知又轻信别人,我以为落伍的村医爸爸却原来比我们医院那些医生更敏锐。他为家人殚精竭虑了一生,自己什么也没有享受,只是辛苦又痛苦地熬了这几个月,一直到他离开,我才发现他还都是对的……

    “爸爸,抱歉!”痛苦自责一直伴随着我,愿天堂没有疾病和痛苦,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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