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名已故画友
致子逸先生:
当清晨的一缕阳光洒入窗台,我继续提起笔,从昨夜未完成的部分开始写作。
我收到你的画册后,得知你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嗨!真的让我很不爽呐!我很气恼,因为这样我就没办法在这个现实世界跟你进行艺术上的较量了。在这个娇柔做作的现实里往往得不到相互斗牛的机会。要说“艺术中来自痛苦的力量”是我们摄取灵感的源头,那现如今的我们却常用艺术的手段来进行自我催眠,以逃避这个令人失望又不安的社会。你啊,你这个艺术的殉道者,真是天妒英才。咱们这种鬼才,周遭环境之中的格格不入者,还未曾尝过用创作斗法的滋味,本应该会很有意思才对——不屑于跟虚张声势的伪善者与门外汉炫技求关注,不是么?咱们应该只讲艺术家这一物种才能相互理解的语言。
行啦!我就不谈怎么与你斗法的问题啦!现在我想跟另一个世界的你聊一个严肃的话题,一个每个人最终都会面对的正事:死亡。
当你知道你的生命可能随时停止的时候,你会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态度?你肯定会选择你自己喜欢的事去做,唯恐留下遗憾。是这样吗?
死亡的意义是什么?我总在想。说到死亡,我可能会想到文森特·梵高。一想起他,一组画面就会立即浮现于我的脑际:梵高在面对种种生活现实时,虽然委屈,却不甚在意地说道:“不必那样在意,我们始终都会继续变得强大下去,你的目光,不要被脚下的石子所吸引了。你应该看着遥远山外的大树和山峰,那才是你所要追赶的目标!”
我采纳了他的思路。
于是便有了我四处独自旅行的经历,那段时光经历奇特,但也感到异常孤独与不快。留学、生活、背后文化的压力,夹杂着情感方面的缺失,让我即使年纪轻轻,也看起来精疲力竭、不像个正常的小伙子了。在巴黎的夜晚,我走在塞纳河畔,看到一些跑者在奔跑,也想跟到后面一起奔跑,可我的双脚却那样得沉重,始终迈不开步子。我当时在怕什么?是害怕希望?还是惧怕改变?是因为找寻不到方向而拒绝奔跑?还是因为担心一跑起来就迷失了方向?
我一直希望,也不得不相信,天堂的确存在的。在这个问题的回答上,我不得不暂时抛去理性逻辑的审视,放下常年对事物剖根问底的习惯。说实话,我希望相信天堂存在,这样至少不用一直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之中;至少不用过分惊惧陷入那幽幽的无冥之境。前一阵子(其实算起来也快两年了)我小姑父走了,因为胃癌晚期。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疲顿与疑虑——生命意味着什么?人一个接一个地凋零又意味着什么?是就此终止还是仍要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子逸,你也一定深深迷恋文森特·梵高吧?虽然我从未问过你这个问题(也没有机会),但在心底对此有自信的直觉——哪名经历坎坷、郁郁不得志的艺术家会不喜爱文森特先生呢?因为遇到了文森特先生,遇到了他的艺术与生活故事,之前一直令我谈虎色变的死亡,到现在反而不怎么怕它了。死亡,两眼一闭,安静下来。什么再不操心,什么再不苛求,就是这样。文森特先生离去,劳特累克先生离去,莫迪利亚尼先生离去,席勒先生离去,你,离去......均是一类反向生存的艺术:因为总是感受到死神(降临或威胁),才对活着本身倍感亲切和欢欣。只是这种方式有点反人性,并不被主流所接受。主流并不承认一种能让它存在的“权威”失去效用的东西,我遇见过不少喜欢把“岁月静好”挂在嘴边的魔鬼,他们口口声声谈论活着的意义,却在面对死亡时,怕得要死。有多少人在生死面前展现出人性与生命的高贵,就有多少人同样在生死面前淌下丑陋的口水、默默缩起脖子躲到众人看不到他们的地方。懦夫!眼神闪烁、声音尖戾的低贱生灵!
对了,谢谢你,兄弟。你再次激发了我艺术灵感中来自深沉无尽的痛苦的那一环。
我会继续用作品和“开拓者”的艺术特性来回敬你,希望与身处另一世界的你进行艺术之间的斗牛切磋。然而,话说回来,我没有理由不去寻找“生”的答案,既然我幸运的存活下来,我就要学会感恩,去找到自己活着的真正理由,不只是他人的理由。这或许是目前为止我能对逝者表达的最为崇高的敬意。
然后某一天,亦或某一刻,我意识到:赴死的时刻到了......其实也没那么糟。
深情仰望着蓝天,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此生没有一丝遗憾。”
托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