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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到死心如铁-64 置之死地

2018-02-22  本文已影响367人  青色百合99

目录|第六十三章  日暮途穷

第六十四章  置之死地

这是一个湿润而舒服的夜晚,夜幕尚未完全变成最浓烈的深蓝,初夏的风携着从西淀吹来的荷花香,掠过铁骑大营那高高矮矮的土房子,温柔得像情人刚刚出浴的发梢。

铁珩深深吸了一口气,享受着空气中夜雨的味道,只觉肺部一阵清凉。

吴澜悄声跑过来,肩膀上立着那只神气的海东青----飞羽:“大人,兰指挥从飞狐口送信来了。”

铁珩接过从鹰足上解下的铜管,倒出一卷薄薄的绢帛,上面是兰满仓写得狗爬一样的字迹,不由眉目含笑:“虎翼营这回盯上北鄢的军马场了,说不定又能带些马回来。”

吴澜撇撇嘴:“带了马回来也不分给大家骑,还不是白白浪费咱铁骑的粮草。”

铁珩笑着摇头:“吴澜,你跟他们三个不学好,口角越发锋利了。”

铁珩转身进了屋,去给兰满仓写回信。

忽听天际传来一声清唳,又飞过来一个黑点,它的速度极为惊人,翅膀一张一合间,已经近了好多。吴澜凝目看去,喊道:“大人,是飞翎,想来是岳指挥也送信来了。”

金雕飞翎根本无视站在铁珩门口的吴澜,直接展翅飞进屋来,冲到铁珩的书案上才停下,几乎撞翻了他的茶杯。

铁珩忙把那个薄胎青瓷盏护在手里,飞翎歪了歪头,居然朝着他的手背啄了下去。

这只金雕自从孵出蛋壳就各种机缘巧合,落在了岳朗的手里,被他像珍宝一样一点一点养大,后来又经善于驯化鸟兽的吴澜加意调理训练,成为铁骑传讯的军隼。

然而“物似主人形”,看在铁珩的眼里,总觉得飞翎连性子也酷似岳朗,每每送完了信还不依不饶,非要讨得一点好处,几句夸奖才罢。

铁珩微笑,抬手给它梳理了一下那金灿灿的羽毛,扬声道:“吴澜,去炊营拿点肉干来,犒劳一下飞翎。”想想不能厚此薄彼,又加一句,“还有飞羽。”

他这才从金雕身上把装信的铜管解下来,展开里面的绢帛细看。映入眼帘的笔画混乱之极,绝对不是岳朗的字迹。

铁珩一遍还未读完,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动作太过剧烈,椅子砰的一下倒在身后。

浑身血液仿佛被瞬间抽干,眼前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绢帛上的字句,心中循环往复只剩一句话:岳朗遇险,行踪不明。

雁宿关有西隗守兵五万,而岳朗遇险!

他们二人,行踪不明!!

他只觉耳中充满了静默的尖叫声,一切都像是一场清醒下的梦魇,似是而非呼啸而来,淹没了现存的理智。

铁珩手臂撑在书案上,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肩背微微垮了下去,一霎时实在是不堪重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吸一口气,把喉头那个焦灼和恐惧的硬核恶狠狠地往下咽。

冷静!他是铁骑的主帅,这个时候他必须冷静!

他控制着颤抖的右手,抓起案上的青瓷茶盏,还没送到嘴边,薄胎茶盏咯的一声,已经被他捏得片片碎裂,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

铁珩把一角瓷片攥在手心,狠狠地握了下去,鲜血一滴滴流在桌案上,他借着那点疼痛才找回些许清明,哑声喊道:“石海!快叫邢襄和陈影来!”

地图呢?

铁珩连忙吹亮火折子点燃了屋里所有的灯,把墙上的幽鄢地图照得纤毫毕现,雁宿关附近的地势山水,瞬息之间似乎已经看了千万遍。

他对岳朗知之甚深,以他的脾气秉性,遇到这样的情况,到底会往哪里去?

邢襄和陈影急匆匆跑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铁珩举着一盏铜灯,身姿凝定,站在地图前聚精会神,除了眼底有一层隐约可见的暗红色雾气,与往常并无不同。

邢襄和陈影对视一眼,不敢去打扰他,只把那封信翻来倒去看了四五遍,低声商量起来。

铁珩忽然指着地图:“他大概应该在这个方向。”

邢襄和陈影马上一起凑过去看。

铁珩似乎自言自语,又像是讲给他们两个听:“他和齐景从雁宿关原上逃逸,西隗必将派骑兵追逐,而要想废了骑兵的快马长弓的优势,只能往山林里钻。”他闭了闭眼,试图无视这几句话在五脏六腑中搅起的凛凛寒意,“他们如果有幸得以逃出生天,一定是在洛林附近。”

小朗,你无论如何要挺住!

挺住,等着我!

“云谦,你赶紧传信裕长和虎翼营,叫他们往洛林方向靠拢。博峰,你点齐风扬营全体,一刻钟之后和我一起出发。”

邢襄铺开一片绢帛,马上持笔开始写信:“洛林距此有百里之遥,就算我们再怎么快赶到,只怕天都亮了……”他说到后来已经低不可闻。

“我……知道。”铁珩低下头,再次握紧右手,鲜血下落簌簌有声,“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

时间在一寸一寸流失,风吹动梧桐树宽大的叶子,像一只只预言未来的手。天上布满了铁铸一般的乌云,黑鸦鸦地笼罩在莫州上空。

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在这片充满雨意的苍穹另一边,他爱逾性命的人正在与死神直接交锋,而他却无能为力,鞭长莫及。

---

月牙沼里,时间也在一寸一寸流失,就像一捧流动的金沙,从那些奇形怪状的树根上流过,从陷进泥淖又拔出的马蹄上流过,从岳朗和齐景布满了汗水的前额上流过。

无声又无息。

黑夜的沼泽里有什么?

如果以前有人问齐景,他还真答不上来。

马蹄不停溅起那些令人作呕的泥浆,无数种不知名的昆虫被惊得飞了起来,浑浊的水中藏着吸血的蚂蟥,苔藓间蜿蜒着斑斓的毒蛇……

沼泽中随处可见置人于死地的陷阱,死物和活物,没有一样不是恐怖的存在。

但在暗沉的黑夜里,萤火迷离,这片惊心动魄的沼泽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静美,仿佛下面只是一泓清澈安宁的湖水。

树上低垂下的枝条不停抽打他们的头顶,脚下的泥涂噗噗作响。他们前进得十分缓慢,半天才移动了几百步。

身后模模糊糊传来了人马的动荡,显然是百五营已经追到了月牙沼边缘,隔着树丛灌木,浓密的叶子后现出些许火光。

黑暗的泥潭似乎吞噬了大部分声音,只看见一小簇火点跳跃着冲了进来,然后是一阵翻天的人喊马嘶,尖叫饱含着人濒死时最大的绝望,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直到那几点火把人踪俱灭,陡留一片静得可怕的平湖,静到人的心脏里。

接着是一声模糊的断喝,无数羽箭朝岳朗和齐景飞来,大多数箭飞了一半就落进沼泽,隐入灌木丛。

也有几箭破风声特别尖利,显然是射箭的人弓力极强,劲道极猛。

其中一箭就直奔齐景的后背。

齐景万般无奈,把腰一扭,身子在马鞍上几乎横了过去,才闪开来箭。

岳朗不由脸上变色,喝道:“当心!”

齐景就只觉马背往下一沉,他的马两只前蹄已经陷入泥中。岳朗手疾眼快扔出一根套马索:“接着!”

那马已经失去平衡,侧着倒了出去,把齐景的一条腿压在碎石坡上,然后慢慢滑进泥浆。

齐景一声闷哼,声音中满含着痛楚,右手紧紧握住套马索,借着岳朗的马力,把身子从陷了一半的泥里拉了出来。

马“唏律律”不停哀鸣,就在他们眼前沉了下去,不多时泥潭表面什么也看不出来,宛如一切都没有发生。

岳朗不敢停留,更无暇下马,身子紧贴在马背上,在嗖嗖的箭雨中拖着齐景继续前行,直到再也看不见火把那闪动的光芒才停了下来。

他跳下马爬到齐景身边:“你没事吧?”

齐景仍旧一手拉着套马索,一手抓住一根树根,喘息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的腿……好像,压断了……”他闭了闭眼,几欲晕去,大群金红光点在眼前飞舞,酷似身后那些追逐的火把。

岳朗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探,已经烧得火烫:“你肩膀上的伤!泡了脏水……”

“我这腿也废了,”齐景吃力地说,“你自己走吧,我不会落在他们手里,这里到处都是埋骨之所,哪个都不留痕迹,我随时可以求个痛快……”

“闭嘴!”岳朗低喝道,然后忽然笑了起来,“怪不得我哥最喜欢骂这句,原来叫别人闭嘴这么痛快!哈哈。你给我闭嘴!”

他用手摸索齐景的伤口,话也说得斩钉截铁,绝对不容改变:“老子带多少人出来,就得带多少人回去!”

“你不想活,我可不想拖着你一起死!”齐景喊道,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只觉他掌心冰凉,冒着薄薄的冷汗,“小岳哥,你快走吧!”

这一声小岳哥,还是他们儿时的称呼,至少有十年没有听到了。

“齐家弟弟,”岳朗的语声不急不躁,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别白费力气了!咱一会还得逃命呢,哪来的西隗时间,你还要唱一段执手相看泪眼?”

他的手上忽然多了一把短剑,把剑刃插到地里听了听:“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咱现在还有好消息?”齐景把涌上来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也明白岳朗在故意东拉西扯,为了营造出一片闲暇的气氛。这好像是他独特的风格,越是紧张压抑,他的废话越是多得叫人难以忍受。

“当然有!好消息就是,百五营决定不进月牙沼了,估计刚才陷进去好几个,他们终于发现骑马绕到前面去堵我们更加适合他们这么多人,所以现在咱有时间把你的腿处理一下。坏消息就是,我这方面的手艺不太好,说不定回了营,你还得去狄先生那儿受个二茬罪。”

天上无星无月,借着萤火的微光,岳朗终于摸到了断腿的地方。齐景伤得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断骨几乎戳穿了腿上的皮肤,手指的轻触都疼得他一阵颤抖。

面对如此棘手的境况,岳朗倒是显得浑不在意,说话还是四平八稳的,甚至依然带着一点懒洋洋的调侃,只是语速比平时明显快了一点。

他掏出一个酒袋,用布蘸着,先给齐景洗净肩膀上的伤口,又敷上药粉:“这些酒和药只是聊胜于无,你的腿更要看你忍疼的本事,千万可别我一碰你就晕过去。先告诉我,当时你在狄先生那儿忍了多久?”

“没多久!”铁骑们在狄声那里熬的数字,一直就是个禁忌,谁都不愿宣之于口,齐景也不例外,“要不你先说你忍了几寸几分,咱们比比看?”

岳朗砍下几段树枝,用剑削成夹板模样:“不知道,我大概是铁骑里唯一没有受过这个罪的人。”

齐景忍不住好奇:“怎么会?”

岳朗轻声笑,又把衣服的前襟撕成长长的布条:“当年我已经坐上狄先生的椅子了,他忽然说这个免了。”

“我以为老爷子最喜欢小马儿,却原来他最喜欢你!”

“他?喜欢我?”岳朗笑着摇头,“当年他一刀又一刀,差点活剐了我呢,连麻沸散都不肯给我喝……”他说着说着手上忽然一动,没有丝毫预兆,已经把断骨接驳在一起。

齐景低低地痛哼了一声,手里的套马索都给拉断了。

“好啦好啦,最疼的已经过去了。”岳朗伸袖给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一边绑夹板,一边继续没话找话,“齐景啊,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没有心上人?”

“有。”齐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谁啊,跟我说说?”岳朗语声透着十分的热络。

“小马儿……啊!你奶奶个腿儿!”齐景牙齿咬得咯咯有声,再次疼得说不成句。

原来岳朗闻言后震惊之余,一下没控制好手下的力道,现在更是连说话都磕巴了:“你的心上人……是小马儿,就是咱……云从营里的小马儿?整天追着你叫哥的……那个?”他不由心中充满了对齐景的敬仰之情。

这种事,居然这么轻易就宣之于口,实在是勇气可嘉!

他自己要是有这样的胆识,更有何事不成?

齐景喘了半天才倒过来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是小马儿……的姐姐!”

“谁叫你话说不清楚!”岳朗这才又笑了出来,手也轻了好多,“那你没叫你叔叔去提亲啊?”

“她比我大了六七岁,早已经嫁人了。”

如果现在光线好,岳朗就能看见齐景的一张脸已经黑成锅底,可惜他看不见:“原来你是单相思。”

“现在早就不思了,既然不能喜欢,还总想来干嘛?”

岳朗听了这话不免有些戳心:“骗鬼!不想只能说明你喜欢得浅,要是真的心心念念,她成亲的时候你早就提刀子砍人去了……”

齐景磨了磨咬得酸疼的后牙,开始认真考虑要是一拳把岳朗打晕了,算不算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对救命恩人大打出手?

“岳指挥,小岳哥,小岳爷爷!知道为啥铁指挥使最喜欢叫你闭嘴?”齐景尽量显出一片感恩不尽的模样,“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真的,歇一会舌头好不好?”

“嘁,”岳朗不屑,“我这还不是怕你疼,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

“你他娘的越说我越疼!”齐景梗着脖子低声喊。

“好好好,我不说话,我从现在开始呆如木鸡。走了走了!”岳朗绑好了夹板上最后一根布带,费力把齐景扶到马上,嘟囔道,“我就是太善了,所以云从营里一个两个都敢和我蹬鼻子上脸。好心当成驴肝肺!”

后面的路,岳朗果然一直都很安静。

马蹄差点陷进泥中,在泥潭边缘踉跄的时候,他没出声;探路的树枝惊起一丛夜宿的枭鸟,啊啊乱飞,他没出声;用匕首钉死袭击他们的毒蛇,他也没有出声。

不知他是真不想说话,还是累得说不出,齐景已经分不清了,他烧得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恍惚中,似乎从马背上移到了岳朗的后背上,仍旧一点一点往前挪。

阴暗潮湿的味道叫他想起涿州城纵横的地道,落下的水滴又叫他想起江离长姊出嫁时脸上的眼泪,他想伸出手去为她擦干,却被肩膀上一阵剧痛疼醒了。

细密微凉的水滴仍旧不停往下落,打湿了他的脸。

这是,下雨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岳朗正伏在他肩头,用力地吮吸他的伤口。他“呸”的一声吐掉口中的脓血,又使劲拍他的脸:“醒醒!齐景!”

齐景目光慢闪:“咱的……马呢?”黑暗中,只有无数树木模糊的轮廓,犹如不知名的怪兽,逡巡在四周。

岳朗听见他的声音,仿佛松了一口气:“陷进泥里去了。”他把脸紧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轻声说,“齐景,你得给我撑住了!我们当年定的是一辈子的死约会,谁也缺不得。我更不想你二叔从涿州城里跑了来,拿烟袋锅子敲破我的头。”

眼泪从齐景的眼角滑下来,他无力地推着岳朗的胳膊,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小岳……哥,真的……求求你,你自己走吧,不要再管我。”他拼命想挣开岳朗,自己滚进泥潭里去,却哪有那么大的力气。

“别挣了!你个大号的糊涂蛋!”岳朗笑中也带了泪意,“仔细看看,我们已经出了月牙沼了!”

“出……出来了?”果然他们的周围,是一片莽密的原始丛林,身下的土地也是实实着着的,稳当得那么扎实可靠。

齐景只觉更多澎湃的热流从胸口一路上升,不断冲入眼眶,他想停都停不下来:“可是,我们没了马,出来了,又能跑到哪去?”

“不跑了,”岳朗像藏锋许久的利刃悄然出匣,终于现出了他该有的光芒,“就在这等着他们!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百五营遇到我们两个铁骑,正好给他们凑成两百五。”

夜已深,雾正浓,细细的雨丝飘摇如梦。

“他们绕大圈还没赶过来,给了我点准备的时间。”岳朗把齐景抱到一株中空的树洞里,用一堆枝叶把他藏好。他双手微转,递过来一柄短剑,还有一柄匕首,“你藏住,守好自己。”

“那你呢?”

“我?”岳朗第一次恢复齐景熟悉的样子,犀利,冷冽,又带些遮挡不住的傲气,更显得杀意凛然,“这片林子是片死地,我要你好好看着,我怎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TBC

其实吧,烟草直到明朝万历年间才从吕宋传入中华,那么宋朝时期的齐景的二叔,应该不会拿烟袋锅子砸小岳弟弟的脑袋。

可是我的脑子里总有一个印象,齐二叔就是一个微微弓着后背,平时烟袋不离身的小老头,喜欢半回过身来看人,从来不跟人直接对视。

所以吧,这个烟袋梗我就不改了,反正是架空,索性架得空一点。

春节过完啦,大家上班辛苦,么么哒。

第六十五章   无名之战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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