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曾坠入深渊的人,才更懂得善良
1966年8月24日,52年前,老舍投身北京的太平湖。
一代文学巨匠陨落。在此前,老舍已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他差点成为中国第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不,应该说是几乎唾手可得。
1966年,2月1日提名工作结束,抛去重复的,大概有200个不同的候选人。
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5个人)准备好这200个人的资料,向瑞典学院的全体院士汇报。进入4月份,200人的大名单缩减为15人的名单。到5月份,剩下最后5个候选人。
最后以投票来决定诺奖得主。瑞典学院有18位院士,每次投票必须有超过12位的委员,投票才算有效。而只有得到超半数的票,12人投票要超过8票,这个人才能得奖。
老舍就在这一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到了最后五名决赛名单还有他;秘密投票结果,老舍第一。
只可惜,老舍去世了。当时的人们也绝不会想到,老舍若是没死,百分之百就是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
老舍因为任何与诺贝尔奖有关的事情,都有50年的保密期,如果你提名了某人,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泄露,50年以后才可以再说。
50年后,真相大白,那个在太平湖里沉睡了50年的文学大家,早已不在乎什么名号地位,安然得永眠了。
1899年,老舍出生于北平。老舍在《我的母亲》中曾写道:
我生下来,母亲晕过去半夜,才睁眼看见他的老儿子--感谢大姐,把我揣在怀中,致未冻死
天寒地冻的北平城里,老舍艰难出生,出生的第二天是立春,家人便为他取名为舒庆春。
一年后,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时,老舍的父亲在巷战中受伤,爬进家门时死了。
老舍长女舒济说,八国联军烧杀抢掠,冲进了家里,捅死大黄狗。炕上有两个大箱子,被他们翻得底朝天,箱子正巧扣在熟睡的老舍身上,使他躲过一劫,死里逃生。
老舍躲过一劫,刚满周岁却没了父亲。
从此,只有母亲教养他,也正是母亲,老舍成为了善良,正直的人。老舍形容母亲:谁都可以看出她有一股正气儿,不会有一点坏心眼。
父亲去世后,一家人的生活更贫苦了。大舅妈为了使老舍的洗三办得既经济又不失体面,和老舍母亲商议:
明天洗三,七姥姥八姨的总得来十口八口儿的,这儿二妹妹管装烟倒茶,我当厨子,两杯水酒,一碟炒蚕豆,然后是羊肉酸菜热汤儿面,有味儿没味儿,吃个热乎劲儿。
刚生下来,没有奶吃,“母亲和小姐姐只去用个小砂锅熬一点浆糊,加上些糕干面,填在我的小红嘴里。”
在这么穷困潦倒的情境下,如果不是宗月大师,老舍可能没有机会上学堂。
老舍七岁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老舍该上学,宗月大师心血来潮,把他带到私塾里去,叫他给孔夫子和老师磕头。
就这样,老舍的文学生涯正式开启。
小学毕业的时候,家里人都让他去学手艺,补贴家用,但他偷偷报考了师范学校:
制服,饭食,书籍,宿处,都有学校供给,只有这样,我才敢对母亲提升学的话,入学要交十元的保证金!这是一笔巨款,母亲作了半个月的难,把这笔巨款筹到,而后含泪把我送出门去。
而过年呢?本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可是父亲去世了,自己又要上学,在这个动荡的年代,过年团聚都成了一种奢望。
除夕的时候,老舍只能跟学校请两个小时的假,回家看看母亲,第二天还要回到学校。除夕对老舍而言,根本算不上节日,和他并无关系。
别人都回家过年去,我老是早早关上门,在床上听着爆竹响。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贫困生活,老舍的作品大多反应穷苦人民的生活现状。
老舍的长女舒济说:
他写北京,写北京人,尤其写北京的下层人民,追其根源,就不能不归结到老舍出身于清末北京满族贫穷的家庭,自幼丧父,过着受人歧视的下层贫民生活。
1930年夏天,老舍和胡絜青相识。
老舍起初对胡絜青印象不好,可他们两个人肚子里装了不少东西,有共同语言能生活到一起。
于是,老舍对胡絜青提出“约法三章”:其一,要能受苦、能吃窝头,如果天天想坐汽车就别找我;其二,要能刻苦,学一门专长;第三,不许吵架,夫妻和和睦睦过日子。
看吧,就连约法三章我们都能看出小时候的贫穷对他的影响。
1931年夏,老舍和胡絜青结了婚。
图文发自简书App1942年北平沦陷时期,胡絜青去重庆找老舍,她携三个孩子,10件大行李,雇了5个架子车,用了50天才来到老舍的住处。
报纸上登出老舍夫人到达重庆的消息后,许多在北平有亲友的朋友都来看望,胡絜青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日本兵在中国国土上如何为所欲为、横行霸道、烧杀抢掠,如何拿中国人不当人……
每逢此时,老舍总是抽着烟,默默地坐在一旁。忽然有一天,老舍对胡絜青 “行了,我要写一部一百万字的长篇小说!”
就这样《四世同堂》问世了!
老舍文学上的成就不只是《四世同堂》,还有《骆驼祥子》,这部作品在美国声名远扬,他也因此受邀赴美。
1943年到1947年,26位中国学者和文艺家,分四批受邀赴美。老舍就在最后一批名单里。
从美国回来,他依旧在热情地创作。
他积极地配合着大大小小的节日或者会议、活动,从而,在不少报刊的编辑看来,他是有求必应的好作者。还没有别的作家能够像他那样活跃,像他那样热情持久。
他从美国归来不久,就成功创作出反映北京新变化歌颂新时代的话剧《龙须沟》;
他响应罗瑞卿的号召,根据真人真事创作了配合肃反的讽刺喜剧《西望长安》;
他在大跃进的鼓舞下,创作出《全家福》和《女店员》……
巴尔扎克曾说过,具有才能的人总是善良的,坦白的,爽直的,决不矜持。**
老舍也是个善人,更何况,**曾坠入贫穷的深渊的人,更能体会绝望。
在1960年召开第三次作家代表大会时,丁玲已经身处逆境,在北大荒接受劳动改造。不过,仍是中国作协理事的她,还是荣幸地被邀请到京与会。
离开文坛仅仅几年,对她来说,仿佛有隔世之感。她被冷落在一旁。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正在这时,老舍走到她的面前,与她握手,问上一句:“怎么样?还好吧?”
世态炎凉,当冷漠充斥在世人之间,并且习以为常时,要有多慈悲,才能对别人的处境感同身受。
在1960年,召开第三次作家代表大会前,一天,老舍去逛隆福寺的旧书摊,很高兴地拿着一幅画回来。
后来,他在王府井大街上,迎面碰见吴祖光和他妻子新凤霞,就把两人请到家中。他拿出在旧书摊买的画,吴祖光就愣住了。
吴祖光和妻子新凤霞原来,这是齐白石给他画的一幅玉兰花,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他在北大荒接受改造,家境困难时新凤霞把这幅画卖给了画店,结果竟被老舍又给买回来了。
可以想见,备受冷落的吴祖光在看到这幅画时心情有多激动。而至于钱,老舍却说:
不用问啦。对不起你的是,我没能力把凤霞卖掉的画全给买回来。
1966年8月23日,一场变革的暴风雨终于大规模来袭,老舍遭遇了他无法想象的折辱。他的世界观,他的信仰,他一生追求的东西,在一瞬间崩塌。
他和二十多位作家艺术家,被红卫兵拉到国子监街文庙大院里,在大成门前的空地上,时而下跪,时而围着燃烧的戏装和书堆跳“牛鬼蛇神舞”。
他一直以来坚持创作,待人热情善良,而现在,他的作品不值一提,他的尊严统统被踩到脚底下!
借用王小波的话:这个社会在撒癔症。
老舍的一生,都在用热情创作,用真诚待人,跟随时代脚步进步发展,而在这一刻,他所坚持的,他所信仰的,统统被这个撒癔症的社会颠倒了。
漫天都是乱飞的残纸书页,满街都是狰狞着脸的红卫兵。
老舍没了希望。
第二天,老他走出了家门。坐在太平湖公园一整天,如石雕一般。
午夜时分,平静的太平湖因为老舍的投湖自尽起了一丝波澜,而后又风平浪静了。
临死前,他曾与巴金见过面, 对他说:请告诉朋友们,我没有问题。
在1966年老舍自尽后,火葬场将他的骨灰遗弃了,文化革命结束后,老舍平反,老舍的子女在他的骨灰盒里放了一块木牌,将老舍在1966年受辱时身穿的那件血衣残片放入骨灰盒,以替代他的肉身。
如今,50多年过去,老舍有没有问题,历史早已告诉了我们,他是个怎样的人,时间告诉了我们。
巴金曾经说过:老舍先生永远活在他的作品当中,活在一代代读者心中,活在人民中间。
巴金我昔生忧患,愁长记忆生
童年习冻饿,壮岁饱辛酸
滚滚横流水,茫茫末世人
倘无共产党,荒野鬼为邻
老舍的《昔年》是他大半生的真实写照。生来贫寒,却能用最真诚地热心面对这个社会,最后以死证明自己。
折辱属于他自己,悲剧属于历史,他只把作品留给了后世。真,一代文学大家的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