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我跟妈妈说:我想定下来了
春节假期我回家呆了10天。
什么都没做,像一条咸鱼。
“在外”和“在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时间维度。
在外保持的一切习惯,在家的时候就会停摆。
比如我保持了几个月的每天运动,一回到家就不做了;明明坚持每天化妆护肤,一回到家,连脸都不洗。
在外,我每天屁滚尿流,被生活揍得鼻青脸肿。
回家后,我看到扎根在家乡的旧日同学,他们结婚生子摆满月酒;我看见自己爸爸妈妈那种熟悉如常、日复一日的安定生活。
常年在外的我,在“故乡”这个维度里,感到了一种陌生。
这两天假期结束,兵荒马乱地上班开工,才开始感到莫名的安心。
我发现,可能自己天性喜欢漂泊。
不爱扎根在一个地方,总是将自己连根拔起来,离开家乡,独自远行。
《Azure Blue》夏无羁我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是费里尼的《大路》。
故事关于两个流浪艺人,一个是有钢铁之肺的街头艺人,一个是吹小号的小丑,他们坐一辆大摩托到处表演,餐风饮露,四海为家。
我当然没有类似的流浪经历,也不曾见过类似的流浪马戏团。
但我一直被这部电影的漂泊气质吸引。
尤其是其中一个不太起眼的情节。
两个流浪艺人有一次经过一家修道院,讨饭借宿。
修女知道他们长年四处流浪之后,对小丑说:“我们也像你们一样到处旅行,每两年就会换个修道院。”
小丑问:“为什么呢?”
修女说:“这样就不会对红尘太依恋。”
《大路》费里尼每次重看这一幕,我都会被某种跨越时空的人间悲欢击中。
有的人眷恋家乡,一辈子扎根在出生的地方。
有的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会日渐生情,产生依恋,就此安顿。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是跟这个修女一样的——
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每隔一两年就会飘落到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
《Azure Blue》夏无羁离家多年后,我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人在漂泊。
他们有的刚离开父母,终于“断奶”,第一次到陌生的城市。
有的漂泊好几年,在几个城市之间流离浪荡。
我身边很多朋友都是典型代表。
比如夏无羁,他呆过厦门,泉州,西安,上海。目前选择呆在上海,快两年了。
我自己也是。
从高中开始离家住校,之后有过很多个“家”。
独自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是我成年后的常态。
珠海住了两年,广州住了两年,英国住了两年,之后重返广州,又住了两年。
近两年内,我换了两次工作,搬了4次家。
好多年前我有一次搬家,收拾东西时发现,自己抱着“迟早有一天”的心态,耽误了很多衣服、鞋子、书,它们很多甚至没被拆封过,“迟早会”在我这里变成了“永远不”。
意识到原来自己不需要很多东西之后,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精简。
有时候逛宜家,看什么都觉得需要,但最后什么都没买。
因为总会想到搬家很麻烦,总觉得自己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很久。
我住过的地方,都不是一个像样的家。
在广州住了将近两年,我的东西却很少,打包起来大约只需要两个行李箱。
这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这是一种随时轻装上阵、随时搬离的流浪状态。
《Azure Blue》夏无羁我们都是这个时代的流浪者。
虽然不至于餐风饮露,但我们确实四海为家。
流浪在外的最大惊喜,就是不知道际遇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可能是被临时通知要一周内搬出房子,可能是大半夜把所有行李寄存在前同事家,可能是冬天热水器坏了洗了一半冷水澡,可能是下班高峰期挤不上地铁,可能是食物中毒独自挂急诊打吊针到凌晨四点。
总有一些平凡而坚硬的瞬间让人迅速成长。
没闲工夫去想勇不勇敢、独不独立这种事。
《Azure Blue》夏无羁夏无羁有一次跟我说,可能因为家庭关系,他一直找不到归属,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之为故乡。
“哪里都有照顾过、养育过我的人,也都有最终抛弃了我的人。”
或许我比他幸运一点。
我爸妈不会放任我不管,但也不会总想把我留在身边,他们鼓励我出去见世面。
我想去任何城市都可以,近一点的深圳广州香港,远一点的杭州上海北京,只要我愿意,都可以去。
所以,虽然常年在外生活,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漂泊无依。
因为我知道,自己最终肯定有家可回,始终有个“根”牵扯着自己。
可是等到春节回到家,那种一眼看到头的安定,让我感到一种陌生。
看见自己父母安逸的生活,觉得好像被剧透了自己的一生。
我想,大多数在外流浪的人,其实都不眷恋家乡。
偶尔会有乡愁,特别是在受委屈、加班到凌晨、形单影只过节这类的崩溃时刻,会特别想家。
当我们独自舔舐伤口时,“家”,以及家所代表的安稳,暂时抚慰了我们。
得到安慰后,乡愁也就结束了。
所以,尽管曾经在深夜想着家乡哭了一万次,一遍又一遍梦见自己回到故乡的老房子,但是当我真正回到家,还是觉得日复一日的生活,让人害怕。
我隐约觉得自己人生不该如此,我应该发现自己,认识自己,寻找自己,我要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我得一直漂泊,把自己的世界尽可能变大,去经历,去探索,去追求。
问题是,我一直以来都只是听从际遇的安排。
我真的知道自己想往哪里去吗?
找个喜欢的城市定下来,还是最终回到家乡?
另一部流浪电影《雾中风景》,奥列斯特斯对片中那对流浪姐弟说过的一番话,也是对我的灵魂拷问:
“你们俩真够奇怪的,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一样,我知道你们在赶时间不是吗?感觉上你们好像没有什么目的,但其实你们又是有地方一定要去。你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
流浪姐姐反问:
“你也很奇怪啊。”
奥列斯特斯笑了:
“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雾中风景》安哲罗普洛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每一个漂泊在外的流浪者,可能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如果心无朝向,就会产生这种荒芜和惆怅。
不管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家乡也好,异乡也罢,这种洪荒般的底色,会一直徘徊在那里,作为生活的大背景存在。
《Azure Blue》夏无羁昨天是我年后上班第一天。
晚上9点下班,我坐在公交车上发呆。
窗外,江边有人在跑步,我平时有空也常常跑;另一边是珠江新城,广场上总是很多人,某栋楼的某一层是我平时看牙医的地方。
突然发现,这个地方充满了我的痕迹。
我前所未有地,产生了一种想定下来的感觉。
一个词蹦了出来,“归宿”。
以前总听人说,女孩子要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意思是嫁到一个好人家。
我以前对这个词有点偏见,为什么女孩子不能独立,为什么女孩子一定得找到倚靠呢?
昨晚坐在公交车上,我突然想通了:
“归宿”未必和一套房子、一个家、或者另一个人相关。
而是跟人的心是否有了方向有关。
像修女说的,我们都在游历,你跟随你丈夫,我跟随我自己。
《大路》费里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