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茶馆】1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文|青山应如黛
【青娘茶馆】1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我叫青娘，我喜欢着最红最艳的衣，就如这黄泉路上接引亡灵的彼岸花，鲜红如血。世人都说它是最无情无义的草，花叶千年不见，我却觉得它和我很配，除了我身上的这把青剑，这花已经伴我千年，不记得这是我来阴间的第几个年头了，也忘了为何自己会在这忘川河畔不能离去。孟婆说，是我执念太重，需要等一个药引才能喝下这孟婆汤。
可这一等啊，彼岸花都快开个来回了，这三生石上的名字变换得我都看不清了。阎王说，不急，就是今天了。
当初在这奈何桥边等待的日子过于无聊，我就在这桥边支了个茶水铺，还贪恋尘世不愿过桥的魂魄会到我这来讨要一杯茶水，一杯茶水交换一个故事。说完故事的魂魄都会走上那奈何桥，喝下那孟婆汤。
我和别家茶水铺不一样，一天只煎一壶茶，一壶茶只能供三杯。所以，一天我只寻三个有缘人，听三个故事。
1
那个游魂又开始在茶水铺前游荡了，不知道他游荡了多少年，只记得他比我晚来那么几年，也算是熟人了，每次都是看他着青衣，这和我倒是很像，穿的颜色永远不变。这么多年我们从未说过一句话，也许是做了鬼也没那么多好奇心了，只是那一抹青总让我心里不舒服，今天这最后一杯茶水便留给他吧，也算是相识一场。
“小黑，这是我在这阴间煎的最后一壶茶。”
“我比你先来，如今你也将忘却前尘去往来世。这些年来感谢你在我身边，让我的日子不至于过于无趣。”见小黑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我有些惊讶，记得见他第一面时就黑着个脸，一身玄色衣裳，所以我便叫他‘小黑’。他环抱着双臂也不生气，还一改脸色突然一笑。
“你我相伴千年之久，等下这茶水留我一杯！”
“看来，今日我俩都要离开这了，那这第二杯就留给你吧”
“为何不是第一杯？”
“因为，第一位客人已经到了。”说完，一位女子已经坐到了跟前，向我讨要一杯茶水。看她眉目如画，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楚楚动人，却不知为何道士打扮，集英气与柔美于一身，着一身青衣，手中抓着一把剑，好似我的青剑。
“姑娘，一个故事换一杯茶水。”我把茶水递到姑娘面前，她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眼神忽而闪烁，忽而迷离，缓缓开口道。
我本是名门世家女，应该过着衣食无忧，不问世事的日子，再寻个名门之后嫁了，一辈子平平淡淡。直到那年元宵节，华灯初上，错乱的人流，我流连忘返，撞见了我一生都渡不完的劫。
他一身青衫，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他的眉黛如山，眼波却似水，让人情不自禁，挣扎，直至沦陷。我后面寻人打听，才知道他是青城山上的修仙道士，那一次是出来完成任务。于是我决定上山去寻他。
当我终于寻到他时兴奋地在夜里翻来覆去，想象了无数个开场白。嗨，你还记得我吗？去年元宵花灯节碰到的那个女孩？不好，不好，太不矜持。师兄，我是新来的师妹……
唉，夜色正浓，为何还不天亮……
“这么早起床做早课啊？太用功了吧！”同门睡眼惺忪，用手擦了擦眼睛。
“啊？嗯。”我怕被人看穿我的心思，急匆匆地冲出房门。
我早早地来到学堂，找了个离他最近的位置，等着他出现的那一刻，告诉他，我来了，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将这山海踏平来寻你。
他推开门出现的那一刻，我压着胸口这颗快要跳出来的心。和他一同出现的是一个女子，一身青衫，笑靥如花，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玉手比划着她手中的青剑，衣衫飘动，身法轻盈。从他看她的眼神我知道，他眼里再也不会有别人了。
可是，我不甘心，我想着上天总有一天会再次眷顾我的。
是的，后来上天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只是用了一个小小的计谋，那个女人就死了，还是他亲自动的手。只记得她的鲜血染红了她最爱的青衫，眼里含恨，死在了她的青剑之下。看得出她眼中的绝望，哈哈，她的绝望是我的希望。
我着他最爱的青衣，扮他最爱的女子装束，配他最爱的青剑，去掉我柔弱的一面，只为更像她。可是，他是我渡不完的劫啊，我留不住他。我在阴间寻他，人世寻他，已过千年，找不到他了，连他最后的样子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元宵灯会，华灯初上，夜未央，歌舞笙箫，纸醉金迷……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好了，姑娘。你的茶水已经饮尽，故事已经说完，该上奈何桥忘却这前尘往事了，来世再祈求这三生石上有你的名吧……
2
“小黑，茶水已经为你斟好，该你啦！”我一个请入座的手势被小黑打开，他乖乖地抿了几口，像是舍不得一口饮尽。他举起茶杯，仔细端详，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话……
我们三是从小一起被师傅带上青城山的，那年战乱，民不聊生，师傅说我们三都是孤儿，从此青城山便是我们的家。
我，她，他。从此形影不离。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练武，一起上课。誓要保卫青城山这最后一片净土，保天下黎民不受战火摧残……
那天，她约我练习师傅新教的武功，桃花树下落英缤纷，青衫飞舞，她一个回眸，巧笑倩兮，美目眇兮。从此我的心里藏了一个秘密。
好景不长，朝廷昏庸，官宦勾结，大兵压境，眼看天下百姓忍受战火摧残，作为青城弟子的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出山前夜，师傅拉我们三到他房里嘱咐事宜。后面师傅让我和她先走，只留下他单独一人，说有话要说。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吧，现在国家处在危亡时刻，内外勾结，皇上希望你能用你在青城所学，让百姓免受流离之苦。”师傅用很轻却不容反驳的语气对着他说道。
“那我们青城弟子当中有一女子是敌人奸细也是事实了？”他反问道。
房里没有声音，但是一会只听他回了句，我知道了。
这些都被还在门口的我听到了，早闻当今圣上有位皇子流落民间，看来是他了。我知道这一路势必充满刀光血影，只希望她能平安过一生。
战火染红了敌人的双眼，我们节节败退。
“我们中间有奸细，不然我们的计划怎么总是会被敌人提前知晓。”一个对他芳心暗许的同门师妹开口说道。
他早就知晓我们当中有奸细了，只不过在等一个狐狸露出尾巴的机会。
那天，我收到她的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纸条。纸上写着约我到她帐篷有要事相商。信封里还有一个荷包，那蹩脚的针法我知道是出自她之手，上面还有一个字，我的姓。那个姓绣得针法整齐，是出自一个擅长女工的人之手。这军队里有谁擅长女工呢？答案一想便知，那个来自名门之后的女人。
我还是去了，我知道肯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正是如此，我更要去见她，我要护她一世周全，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我急急忙忙跑进她的帐篷，她惊讶地问我发生什么了，我担心地握着她的手，来不及说出那个女人的阴谋，那个女人就带着他来了……
他看到我和她亲密的模样，眼神变得犀利。
“这是她的青剑，只有她才有的。”随即那个女人扔了一把剑在地上。
那并不是她的青剑只是像而已，我不信他看不出来。
“她就是用青剑作为信物勾结敌人的。”那个女人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将头转过去不去看她。
“是你吗？”他眼神冷漠地看着她。
一阵沉默……
“我说不是，你信吗？”她心里很受伤，但是她总是那样，不让人看出她的软弱。
小黑眼里含光，他停了一会，继续举起茶杯喝了几口。
可是人心啊，只要有一点间隙它就会越来越大……
在一次我和他切磋武艺时，她绣的荷包从我身上掉下来，他拾起了，紧握在手里，感觉得到他的心理变化，伤心？怕是比伤心更甚吧。我却心里有一丝开心，我没有解释，希望他继续误会。
我真为我当时的心理感到羞耻，如果那时候我解释了，他也不会误会她了吧，也不会导致他对她的信任一点点崩塌，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可是，我爱她啊，爱会让人变得自私，变得不像自己。就像他，嫉妒让爱毁灭。
在最后一次对战中，需要一个诱饵，声东击西，他派出了我，我们都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为了大局，我别无选择，也只有我能完成这个任务，只是我再也不能继续信守我的承诺了。
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眼，她从不落泪的，她却为我流泪了，我是不是该高兴？可是我告诉她，我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我跟她做保证。
我对不起她，我骗了她，我倒下的那一刻，天空是灰色的，可是我看见了那年桃花树下的那一回眸，她哭了，她说我是骗子……
于是，我在这忘川河边等着她……
3
我没有说话，听说彼岸花的香味有一种魔力，能让魂魄找回记忆。我安慰自己也许是闻这香味千年之久，记忆要慢慢寻回了吧。这就是我的药引吗？小黑是他吗？
“你说完了，为何还不走？”我问小黑。
“我说了，我在等她。”小黑没有表情地答道。
我怔了怔，那个游魂自己走过来了，他的脸很俊美，他看我的眼神我好像很熟悉。我努力不让自己去回忆，直接把最后一杯茶推给他，想着他喝了这杯茶，我的药引也就齐了。
他看着我，没有喝。就一直看着我，他的眼睛像是住着星辰，让我想伸手去摸。
“喝茶吧。”小黑在背后开口说了话。他看了眼小黑，终于端起茶杯，饮了起来……
我本是皇子却流落民间，最后成了青城弟子。和我一起上山的还有两个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这两个人后来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国家处于危亡时刻，我是皇子，必须力挽狂澜。
可是，军中出现了奸细，我们节节败退。我知道不会是她。但，爱会让人蒙蔽理智，蒙蔽双眼。我嫉妒他，在最后一次战役中我派他去充当了诱饵，虽然那是对挽回局面最好的选择，但我承认我有私心。他，走了，她抱着他的尸体，他的手里握着她绣的荷包，荷包上有一个刺眼的姓。
出山的前一晚，她对我说，她绣了个荷包送给心爱的人，但是糙惯了不会女工，害怕对方会嫌弃。我觉得那是送给我的，我对她说，他肯定不会嫌弃的。我带着那颗欢喜的心入睡，我在心里告诉自己，等战争结束，我会娶她……
我真笨啊，那个姓明显针法不同，只不过我气急了，那天师妹带我去她帐篷，他俩就在一起，她的青剑也不曾在房里。
带着士兵冲出重围的时候，她显然知道了我的心思，也知道我是故意让他去当诱饵的。士兵们被师妹鼓动着齐喊着要处理奸细，人心不齐，无法立威。
一个天下，一个她。我该如何选择？
“你信我吗？”她眼里倔强地含着泪，咬着她那干裂的嘴唇。
我没有说话，天下和她，或许我都不能保全吧！
她看出了我眼里的迟疑，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猛的扎进我手里的青剑上，那只是我为了稳定军心故意拿剑指着她的啊，那是师妹那日扔在地上的那把青剑，我故意想问问她是不是她的啊！
她的青衫染成了鲜红色，像是我在山下初见她一般的笑脸……
赢了天下，失了她。
如果，再有一次，我会为她袖手天下。
犹记多情，当时只笑痴。
再相逢，已是两世人。
“公子，茶已饮尽，故事也该结束了。”
孟婆走来，“青娘，药引已齐，饮下这孟婆汤，忘却世上所有的痛苦和美好，来世不要再做伤心人。”
我拿过孟婆的碗，眼泪和着孟婆汤饮下……
这忘川水千年无波澜，这彼岸花开又一来回，这三生石上下一世会有我的名吗？
十八年后，桃花树下，玄色衣裳男子对着一青衫女子说道，以我之姓，冠你之名。你可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