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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倒众生

2024-10-27  本文已影响0人  曾楚河

【郑重声明: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棵章红樱,在一间倒塌了的房子上攀爬着,开着粉白红三色花,枝蔓爬满了残垣断壁。夕阳里,三色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在那个被遗忘了的小山坳里,它宛如仙女,颠倒众生。

茶房村位于遥远的南境。很早以前,这里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四面都是山,山上是茂盛的森林,没有公路,也没有通电。村里的人出门要靠步行,夜里点的是煤油灯。

茶房村自然种了许多茶树,只是那时候的茶并不值钱,除了自用,偶尔卖了最多也就能换点柴米油盐。

村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棵三角梅,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章红樱。章红樱一年四季都轰轰烈烈地盛开着,有粉白红三种颜色。村里的人有空的时候都喜欢聚集到那棵章红樱下,去乘凉,去吹牛,去做一切愉快的事情。

我们都有发现美的眼睛和心,只不过我们有时想要得太多,就会遗失得更多。

说来也怪,这么一棵漂亮的章红樱偏偏生在村里最穷的张家。没有人知道它是张家哪一辈人种下的,又到底长了多少年。但张家破旧的房子却因为这棵章红樱显得光彩夺目。有人曾预言这棵三角梅会给张家带来好运,可张家人并不以为意,只是日复一日地用心照料着那棵章红樱。

就这样过了很久,到了张开平这一辈。某一天,一个孩子在张家出生了,是一个女孩。张开平看看怀里的孩子,又看看门口那棵开得正盛的章红樱,就给刚生下来的小女孩取名为张红樱。

取名的时候,张开平并没有想那么多,但又真希望如人们所说,门口的那棵章红樱会给他们家带来好运。可村里最贫穷的人家,自然不会因为生下了一个小孩而改变什么。对于张家来说,反而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尽管如此,小孩还是一天天长大了。而那棵章红樱也一天天繁盛了起来。

三角梅似乎是一种不会老死的植物,只要没有人为或者外力影响,它似乎可以一直活下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的主干甚至会越长越有自己独特的魅力。老桩上还会再发出许多枝蔓,爬上院墙房顶,铺满屋檐瓦楞。

张家的那棵章红樱同样如此。随着岁月的流逝,它愈发漂亮了。它的主干在墙角处形成了一种天然的临崖杆,从那里长出来的枝几乎爬满了张家整个不算很大的院子。

张开平在三角梅根部砌了一圈砖把它围了起来,保护它能更好地生长,也为了它在一年四季都能开出更好看的花来。

章红樱一年四季都开着,只要太阳光照射得好。

张红樱也在慢慢长大。可随着张红樱慢慢长大,张开平却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张红樱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得都不像是他们的孩子。

这本来是一件应该高兴的事,可张开平却高兴不起来。帝王家女儿生在了寻常百姓家,作为一个父亲都生怕对女儿有所亏欠,张开平自然也不例外。

村里人说,张红樱比他家的那棵章红樱还要漂亮。可那棵章红樱是他们张家祖祖辈辈好几代人才精心浇灌出来的,所以有时看着张红樱,张开平心里就会发慌。

几年后,张红樱多了一个弟弟,叫张红远。如果说张红樱让张开平发慌,那么张红远就寄托了张开平所有的希望。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村子里那些贫困人家的孩子总是特别懂事,而且学习成绩似乎也特别好。张开平家也一样,两个孩子都特别懂事,学习也特别好。

在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前,年幼的我们中到底会有多少人憧憬着外面的世界呢?

憧憬是需要有一个目标的。而伟大的憧憬就需要我们对事物有具体的了解。倘若祖祖辈辈都守在一个小山坳里,人又能有多大的憧憬呢?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张红樱也开始留意起自家门前的那棵章红樱。那些三色的花刚好开在她家用土基垒起来的墙面上,给她破旧的家添了很多光彩。有时她站在花下,花朵会抚摸着她的头发或者是脸庞,她便会想,等长大后她要当一个老师,教很多的学生。

让她有这些想法的人也是一个老师,她叫路星辞。路星辞恰巧是在张红樱上一年级的第一学期时来到的茶房小学。张红樱家到茶房小学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在那里,张红樱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虽然很少有人会相信。

在茶房小学,路星辞给了张红樱许多的关心。这种关心源自两个原因,一是张红樱学习确实很好,二是张红樱太漂亮了。

“红樱,你真不应该生在这里。”路星辞不止一次这样感慨。她很为张红樱感到惋惜,所以她想尽自己所能把张红樱送出去。她时常会给张红樱讲外面的世界,尽管她自己也没有走过很远,见过太多。所以,等她绘声绘色讲了很久后,最后都会总结为这样一句话:“红樱,等以后你带老师去看看,好不好?”张红樱总会使劲点点头。

某个下午,路星辞去了张红樱的家。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张红樱家门口的那棵章红樱。她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平静。她实在不敢相信在这贫穷的小山坳里会有如此漂亮的花。

“这是上天种下的树,上天安排下来的人。”站在花下,她想。

张红樱背着箩筐,刚从地里回来。脸上带着干活时沾上的泥土,衣服已经湿透,可头上却戴着一个花环。

看着从夕阳里走来的张红樱,路星辞哭了。

我们总会感慨命运的不公,可很多时候却说不清楚。在看到张红樱背着箩筐从地里走出来的那一刻,这句话在路星辞的心里有了具象。

那时的乡村小学一般都只办到六年级,等到了初中就得到乡镇上去读。而茶房小学只办到五年级,到了六年级就得到镇上去读。

张红樱因此而辍学了。张开平说得很明确,家里只能供一个人读书,而这个人只能是张红远。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张红樱哭了。那是她第一次哭,可她无能为力。辍学后的那段时间里,路星辞会去看她。起初路星辞很气愤地和张开平理论,甚至承诺要承担张红樱的一部分学费。

“那等她初中毕业后呢?你也会一直支持她吗?”张开平问了一个近乎无理的问题。路星辞沉默了。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实在有限。

就这样,张红樱长到了十五岁。这段时间里,似乎一切都在改变,但有两样东西却一直没有变。一是张家的那棵章红樱,二是张红樱的美貌。

这些年里,章红樱的根越来越壮实,枝干攀爬得越来越绵密,花也开得越来越繁盛了。而张红樱也越来越漂亮了。她的美貌丝毫没有因为劳作而变得粗糙,这让许多人都想不通。

许多人都开始到张家上门提亲。可在这件事上,无论张开平怎么劝说,张红樱都没有松口。张开平已经亏欠过张红樱一次,作为一个父亲,他也不好再亏欠女儿,所以提亲的事只好作罢。

就在那一年的年末,村里组织了一场年前的节目。先是放了一场电影,许多年后,村里的人都还记得,那年放的电影叫《霸王别姬》。

那时候的张红樱不知道什么是演员,也不懂电影,可她看到张国荣演的程蝶衣时,她还是震惊了。一个人居然可以如此美,而且还是一个男人。她想用更多的词来形容那种美好,可是她说不出。可她却不知道,在许多人眼里,她就如同是那个化了妆后雌雄难辨的程蝶衣,甚至还要美许多。

除了美貌,老天爷还给了张红樱一颗多愁善感的心。在看电影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她曾数次流下泪来。

电影结束后,接下来的节目是京剧。说巧不巧,那年唱的正是《霸王别姬》。

如果说看电影时张红樱感到了震撼和无奈,那么当她坐在台下看着台上那些真人表演的时候,她心里则生出了不甘。尽管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可许多她藏在心底的东西并没有消失。她还是像儿时一样憧憬着做一个老师。可她却明白,就这么一个愿望今生也是无法实现了。

茶房村的小山坳里种了许多油菜,初春的时候已经开花。油菜花上方是很高的核桃树,那个季节里已经落叶,新的叶子还没有发出来。那晚还有特别明亮的月光,像是独照在茶房村上。就在演出结束戏台还没有收起的时候,张红樱悄然跑上了台去。她素面布衣,学着刚刚离台了的那些人,翩翩起舞。

那是一个独属于张红樱的时空。

甚至是那洒满大地的月光,那一刻像是都洒在了张红樱身上,也独属于她一人。

在看电影和看戏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鼓掌,或者唏嘘惊叹。可当他们看到张红樱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她如此朴素,如此切近,却又那么美丽,那么遥远。如此真实,又那么虚幻。

那一刻的张红樱成了后来人们在故事里才会听到的主角。

电影结束了,戏也唱完了。没有见过这些东西的人第二天还在山里叹息着,回味着。可张开平却没有心情去回味,因为他发现张红樱不见了。

起初他也没有太担心,毕竟张红樱也不是小孩子了,以前也有好几次背着父母出去溜达玩。可到了第三天,张开平还是没见到张红樱的影子,他急了。

张红樱消失了。准确地说,她离家出走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同样没有人知道的是,那晚唱戏的人中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张红樱站在台上的时候他就站在台下。

很多时候都是他在台上唱,别人在台下看,可当他看到张红樱站在台上的时候,他一下子就被迷住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世间居然有这样的人儿,而且就在这样的一个小山村里。看着台上翩若惊鸿的张红樱,他也跟着舞动着。没有人注意到他,除了张红樱。

半个月后,张开平收到了一封信,是张红樱写的。内容大概是让张开平不要找她,以后她自己会回家的。张开平很着急,也想了很多办法,可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他只有等。

章红樱似乎又茂盛了不少,花开满了整个小院。张红远也去了城里读书,家里就剩下张开平夫妻两个人。张开平时常会想张红樱,担心女儿会被人欺负。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某天傍晚,张开平从地里忙完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的大门敞开着。他迫不及待的跑进家里,如他所料,果然是女儿回来了。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她的肚子鼓起来了。

见到张开平,张红樱就开始哭。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张红樱哭得这么伤心。自从他不让张红樱上学之后,张红樱在他面前几乎就没有哭过,似乎一直在和他赌气。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张开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可终是没有说出口。“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张开平只是不断地重复着。

那之后,张红樱没有出过家门。几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孩子。

其间,张开平曾问过张红樱无数次那半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张红樱绝口不答。这个时候,茶房村各方面的条件已经改善了一些。张开平心想不管如何事已至此,算了就这样了吧。他停止了追问。他妥协了,就像当年张红樱妥协了一样。

孩子生下来后,一切又都变了,包括张开平对张红樱的态度。在之前的日子里,因为自知对女儿的亏欠,张开平总是想方设法弥补,可自从张红樱生下小孩后,这亏欠感似乎就消失殆尽。

茶房村实在太小太闭塞,自然免不了流言蜚语。除此之外,别的一切似乎还是一如既往。那棵章红樱还是一如既往的光彩照人,张红樱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生孩子并没有给她的容颜带来太多的变化,因为那时候的她也才十七岁。十七岁,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年纪。张红樱时常会站在门口向着远处张望。没有人知道她在盼望着什么,她也没有对任何人开口说起过去的事。

过去是一个深远而无法追溯的东西,特别对于张红樱而言。别人不清楚,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藏着的那些东西。她总是会站在那棵章红樱下,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地唱着她记忆里唯一记得的一点京剧。有时她唱得投入,院子里有风吹过,那些花就会纷纷扬扬着,像是在为她鼓掌。

“你看啊,多美好呢。”看着落下来的花,她会喃喃自语,不知说与谁听。

我们总希望时间能走得快一些,可当我们站在远处回首往昔时,却会感慨,如果时间停留在过去就好了。

张红樱就在期盼时间能过得快一些,时间也如她所愿,很快她的孩子已经四岁。村里那些流言蜚语一直没有消失,甚至传得越来越离谱了,可她早已不在乎。

就在这一年的春末,村里来了一个人。村里时常都会来人,可不一样的是,这次来的是一个算命先生。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村里人都在地里干活。茶房村村前有一片地,地被分成无数小块,村里每户人家都有一小块,用来种菜以及各种果蔬。后来有人曾回忆起,那天他们种的是豌豆。豌豆是一种爬藤植物,开着粉白色和红色两种花,在茶房村里几乎每年都会种。而种这种植物多在早上,而且邻里之间几乎都是同时在种,不会相差太多时间,所以那天算命先生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地里种豌豆。

茶房村偏远,相信怪力乱神的人自然也就特别多。这是一种无法逃脱的宿命。我们因为无知而想知道更多,可也因为无知让我们被骗得更多。

那天也一样,许多人围了过来,有的问姻缘,有的问未来,有的问子女……可张红樱却只是远远地看着,似乎这一切她都不感兴趣也和她无关。可等那些围观的人都心满意足散去后,那个算命先生却对着张红樱很认真地看了许久。

张红樱并不奇怪别人的眼神,因为这样的眼神她已经见过太多。这些年来,她不知道见过多少这样打量着她的眼神。

可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那位算命先生走后,张红樱却突然变了。

她跑回家里,拿了一个水盆,然后剪了一束自己的头发。接着,她烧了那束头发,把头发灰泡进水里,过了一会儿,她使劲喝了几口泡着头发灰的水。

“刚刚走了的那位是我的师父,我已经继承了他的衣钵。”张红樱站在门口,对着她的父母说道。

这可吓坏了她的父母。让他们更恐怖的是,张红樱嘴里振振有词,开始又唱又跳的。那是一些她根本没有听过,也不曾知道的话术和词语。

这一切都太过离奇太过不可思议。张红樱的父母以为她生了病,带着她四处求医,可所有的医生都告诉他们,张红樱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于是他们只好带着张红樱回了家。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茶房村,甚至比当初她生下孩子的时候传得还要厉害。有人感慨有人唏嘘,也有人觉得她是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了。按这个思路,张开平又去寻访了一些相关的人,可谁也说不出张红樱到底有什么问题。

豌豆是一种长得很快的植物,种下去没几天就会从地里冒出来,绿茵茵的一片。不管是从远处还是近处看,它都能很好地衬托出村庄的炊烟,袅袅而起,带着一些寂静与悲凉。

张红樱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远的近的,很多人都赶了过来,有人怀疑,有人好奇,有人问各种问题,也有人真的相信。起初张红樱的父母很是反感,甚至把她关在了房间里,可后来实在没办法阻止,也就只好不再干涉了。

一个秋日的中午,张红樱还在地里干活,有人急匆匆来喊她,说她家里来了一对奇怪的母女,让她赶紧回家。

张红樱放下手中的活就跑了回去,然后她就见到了一个还很年轻的母亲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那孩子坐在那里东张西望,嘴里却振振有词,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就成了这样。”年轻的母亲看着张红樱说道,“我们也去了很多地方,可都没有用。”

张红樱坐下来,握紧了孩子的手,不再说话。就这样过了很久,张红樱才站起来。她回到屋里,端了一碗白开水让孩子喝下。说来奇怪,过了一会儿,那孩子居然正常了起来。

很久之后,那对母女又来过一次,她们是来感谢张红樱的,也问起过孩子的病,可张红樱只淡淡地说:“好了就行了,知道那么多干嘛呢。”

还有一次是同村的一个女人,在干活回家路上突然跌倒了,回家后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她跑了许多地方,可不管怎么医治就是没有效果,最终还是找到了张红樱。张红樱让她摊开手掌,她看了看她的掌心,也是什么都没有说,拿了一支针在她五个手指上各戳了一下,嘴里再振振有词地念了一会儿,就让她回去了。回去不久后,这个女人居然也好了。

就这样,张红樱被传得越来越神,尽管也有许多没有效果的。

有一天,村里有一个叫罗八的人找到张红樱,问道:“我什么时候能找到老婆呢?”

张红樱自然知道罗八的意图,可她还是很直接地说了一句:“你找不到了。”

这句话激怒了罗八。“你既然这么能算,怎么不给你孩子算算她爹在哪里呢!”

从此,这句话就在村里传开了。村里有些人遇到张红樱的时候总会这样问她:“你这么能算,怎么不给你孩子算算她爹在哪里呢?”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张红樱就会沉默。她的沉默有时会招来更多的嘲笑,可她从不还击。

更可恶的是,罗八还把矛头指向了张红樱的孩子。

“你看你,生了一个没有爹的杂种。”罗八经常这样对张红樱说。

可张红樱却没有回击罗八,她只是偶尔会看向远方。在遥远的乡村上空,云一缕一缕地躺在天空里,一尘不染。

看到这些的时候,张红樱又会想起她第一次看的那场戏,还有后来知道了戏里那个叫张国荣的人。

自从罗八的话传开后,张红樱说的一切就没有人相信了。

就在那一年的夏天,张红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看见了那个当初来算命的人,她口中的师父。梦里那个人对她说:“这里就要被山洪给淹没了,赶紧带着村里人逃吧。”

醒来后她就把梦里听到的话对父亲说了,可张开平根本不当回事。

但张红樱对这个梦却无比在乎。她跑去通知村里的人,不过她没有告诉村里人这是她梦到的,而是说这是她算到的。她这样一说,村里的人就更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张红樱整整忙了一天,可最终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她的话。

那天下午,茶房村下了一场雨,一场很大的雨。起初有些人还会想起张红樱的话,可后来没多久雨就停了,也就没有人在乎了。

村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傍晚的时候炊烟照常升起,有人从地里干活归来,有煤油灯在夜里亮着。然后整个村庄在那棵章红樱摇曳着的声音里安静地入睡了。

可张红樱根本睡不着,她一直在夜里静静地等待着。就这样到了后半夜,她内心煎熬得如同要发疯了一般,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她从床上起来,一把火点着了邻居家的牛圈。

茶房村的人有一个习惯,总会在牛圈里堆放一些收割回来的稻草柴火之类。张红樱经过一番考量,决定只有在牛圈里点火才能让大火尽快烧起来。牛圈里没有牛,也不住人,她的目的只是要把睡着了的人都叫醒。

果然,大火很快就烧了起来。可让她意外的是,火实在太大,一下子就漫延到了邻居家的厨房里。好在邻居很快就醒来了,接着就是她的父母,然后就是村里的许多人。茶房村地处山坳,本来就只有几十户人家,住得又密集,很快,火光就照亮了整个茶房村。

虽然邻里之间平日里会有一些摩擦,可遇到这样的大事还是会相互帮忙的。很快,村里就聚集了很多人,大家开始灭火。

只有张红樱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村庄后面的山。火光照亮了那座很高的山,山上堆着许多石头,石头上长着一些特别高大的树。

张红樱聚精会神地看着山的时候,山顶的树似乎动了一下,张红樱的心也咯噔跳了一下。接着,她就看到整座山似乎都动了起来。

“快跑!山塌了!”

张红樱大吼了一声,然后所有人也看到了村庄后面的山开始摇晃了起来。一时间,村里的人四散奔逃,有的往家里赶,有的拉起身边人向村庄的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整个茶房村的人都幸免于难,只有一些家畜被石头砸死或者埋进了地下。可等大家镇定下来后忽然发现,张红樱却没有在人群中。

“她不是第一个跑的吗?”

“我看见她又跑回去了。”

“是她的孩子没有跑出来吗?”

“孩子我抱着呢。”说话的是罗八。

“那她跑回去做什么呢?”

当意识到她不在后,所有人都跑回了张红樱家,开始焦急地寻找她,特别是罗八。他疯了一般用自己的双手去挖那些泥土,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落进了眼前冰冷的泥土里。

终于,张红樱被挖了出来,在房子的最深处。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戴着京剧脸谱的人偶。没有人见过那个人偶。

“这是那晚电影里那个唱戏的样子。”

“好像不是那么像,倒是更像那晚在戏台上唱戏的那个人。”

“好像也不是。”

人们对着人偶议论纷纷,可始终没有定论。

茶房村的这场浩劫几乎夺去了村里的一切,可除了张红樱外,所有人都逃了出来,安然无恙。

后来,茶房村搬离了那个山坳,再没有人说过张红樱的任何坏话,只是很多时候还是会有人说起她的故事。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每次说到张红樱就会叹息,然后看着山坳里那片油菜花。

张红樱被埋在了村后面的一个山坡上,每年总会有一些人去看她。罗八也会去,只是每次去他都会避开村里人。没有人知道罗八去干什么,只是有人见过罗八坐在坟前哭,边哭边说话,可也没有人知道他说的什么。

那棵长在倒塌了房子边上的章红樱还一直活着,它的枝叶越来越茂盛,像是要爬满整个废弃了的村庄。茶房村里的人也总是会回去看看那棵章红樱,只是很多人还是形容不出它的美。

又是许多年过后,村里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了,年轻的孩子们再去那个小山坳看的时候,他们总会感慨,那棵章红樱真是美得颠倒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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