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的柿子（叁）
千惠原以为她会一直在嘈杂中以任何人都不晓得的方式，安静地享受着大非带给自己的听觉飨宴，会没有尽头地重复着一个人的博弈，会一直在被夜色笼罩着的玻璃窗中等待着一切清晰起来。然而他竟然措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们原本素未谋面，但是却对彼此都有熟悉感，只是那说得清道得明的原因都藏在各自的心里，从未与外人道。
这一天，大非来到秀场，刚好看到独自坐在一处的千惠——窄窄地肩膀，从背后散发出淡淡的平静。
大非轻手轻脚地走近，稍稍用力地拍了一下千惠的肩膀：“千惠！”
“呀！”千惠被吓得轻呼，“吓到我了！”
“哈哈。”大非手中端着茶，看着千惠的样子，只是笑着，也不说话
千惠看到大非手中捧着一杯茶，道：“真是难得呀，在白天看到这样悠闲的你。”说着，还抚着胸口，显然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今天没有太多的秀，也不用赶场了，找你说说话，你一个人坐着怪闷的吧。”
正说着，马世莉走进了后台，径直走向大非这边，“呦，千惠也在这里啊，早上好，千惠。”
“早上好，马姐。”千惠回道。
“大非，XX秀场的老板想要排一台黄梅调新剧，准备在端午节假期来的时候上演，时间很紧，他们迟迟找不到合适演男一号的艺人，我看了一下剧本，觉得这本子还挺适合你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说着，马世莉拿出一个剧本来，递给大非。
大非大致浏览了男一的戏份，道：“哦？黄梅调新剧？剧本写得不错啊，我还挺喜欢男一这个人物设定的。”
“那真棒，没想到你竟然对这个剧本感兴趣，我去和秀场老板还有导演说一声，排练的时间再商量吧。”马世莉正打算走，又被大非叫住了；“马姐，这剧还有导演？咱们不是向来都是艺人们相互商量着来吗？什么时候用过导演了？
“这次时间太紧了，秀场老板说为了提高效率，就找了一个导演，说是X大学导演系毕业的，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怎么晓得了。”
“好吧，那我就试试吧，劳烦姐姐去和秀场老板还有导演打个招呼，这个剧本我接了。”
马世莉走了以后，千惠走上前来，一脸无奈地说：“看来这回你又有的忙了。”
“谁说不是呢，对了，过几天如果你没有秀的话不如跟我一起去彩排吧，一个人在这里也怪无聊的吧。”
“好啊，太棒了。”千惠欣喜地说道：“自从今年来到台湾，除了唱歌，我就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东西了，还是很怀念当初在日本拍戏的那段日子的，虽然很忙，但是很充实。”
“那就这样说定了。”大非说着，呷了一口杯中的茶：“喔，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悠闲地喝茶了呢。你盼望着忙碌，而我却希望能够慢一点，哈哈哈，生活总是这样捉弄人！”
两三天后，艺人们各自调整了档期，各自腾出空余的时间进行着简单的排练，这部黄梅调新剧没有多少专业的黄梅调演员，倒是集合了不少当红的艺人，大家的时间很难凑在一起，只能腾挪各自的时间分头排练，不然如若不事先熟悉剧本，到时候会来不及。
若干天后，艺人们选择了一天演员比较全的时候和导演见面，可是导演却迟到了。在所有艺人的注视下，他顶着一头垂到肩膀的卷发，穿着阔腿裤，上衣是一件面料褶皱的西装外套，顶着一张严肃又饱含朝气的脸从人们面前走过，眼神扫视了周遭却没有定点地看向某个地方或者是某个人就垂了目光，看着桌子上早已有人为他放好的剧本说：“下面我们来看看剧本吧。”这一次黄梅调新剧的导演是一个年轻人，其实原本秀场里是无所谓导演的，艺人既是演员，也是导演，演出所有的细节都是靠艺人们平时在舞台上的积累和现场的交流确定下来的，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是舞台上的导演。如今突然请来一位导演，所谓的ＸＸ大学里导演系毕业的毛头小子，没有人把这个所谓的导演放在眼里。
“这里需要你站起来然后向前走，眼睛里要有悲切的眼神，但是不要有擦泪的动作。”
“可是要是和着音乐还要做动作，这样子根本来不及站起来。”
“麻烦你试一下，按照我说得试一次，尽量按照我说得做。”
“可是这里明明应当蜷缩在这里来表现人物压抑的感情的。”
“我是导演，你按照我说的试一次不好吗？灯光师、音响师、乐队麻烦配合一下从刚才这里再来一次。”
演员显出一脸地无奈，不情不愿地按照导演说的又做了一遍。这样的争执每天都会发生，艺人们打心底里对这位导演并不服气，有的人还很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接这一部剧。那些日子里，千惠明显感觉到了导演的脸上已经有了难以掩盖的疲惫，那是连他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和夸张的服饰都无法掩盖的事情。在后来几天的排练中，人们发现，这个导演简直是黄梅调的门外汉，担纲另外一个主角的马世莉不得不时常为他解释一些黄梅调的术语，导演便分外地依赖马世莉，马世莉也因此将几乎全部的空余时间放在了这部剧上，并且尽量引导着他发挥他作为年轻人的长处，为这部黄梅调新剧增色。在排练场待得时间最长的人，除了导演恐怕就是马世莉了。
接着下来的几天时间，排练重点是大非，大非在这部剧里是男主角，千惠还担心他那种吹毛求疵的态度会不会和导演产生什么争执，大非平时认真起来真叫人害怕。在秀场里，他会因为一首歌的调值而和keyboard老师反复地核对，节奏的快慢只要他觉得不符合当日的气氛或者是不符合整个歌曲的气质都一定要反复调整，差一点点都不行。但人们口中那个绝顶龟毛的人今天竟然一反常态地对导演百依百顺。千惠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大非在场中一反常态地顺从，导演让他坐他就坐，导演让他站他就站。这与他平常的状态差别太大，在场的人心中难免都有些疑惑，甚至还有些讶异，自然也包括场边的千惠。
“呀，千惠也在这里啊，大非带你来的吧。”忙得团团转的马世莉看到在场边静坐着的千惠还是会忍不住打趣，原本因为那个问题而感到困惑的千惠听到这样的打趣，脸微微有些发烫，为了掩饰什么而将手背按在嘴上，淡淡地笑着。
“哎~千惠，这部剧里少一个小配角，你在日本演过戏，想不想来尝试一下黄梅调？”
“我……”想到以前拍戏的日子，千惠有些心动。
“我晓得，这个角色也挺适合你的，而且你不是说很怀念在日本拍戏的日子吗？”话语间，大非也来了。
“可是我的汉语不很标准，而且对于黄梅戏，我虽然了解过一些，但我并不会唱呀。”
“没什么的，大非会啊，你和他也相熟，有不懂的可以问他，这个角色虽然只是一个出场次数不多的配角，但却是整部剧的灵魂人物，你是拍过电影的，我相信你的演技，再者，有你的加入，这部剧就又多了一个卖点。”
千惠禁不住大非和马世莉的劝说，最终接受了马世莉的提议。
接下来的几天，千惠一直都在秀场排练，在排练的忙碌中，千惠找到了久违的熟悉感，虽然舞台剧没有摄影机，她也不是主角，但在排练场可以让她回想起当年在日本拍戏的场景。每一次拍摄，她都极其认真地对待，不单单是导演的要求——尽量少地浪费胶卷，也是自己同父亲的无声的较量。父亲不愿意让自己踏入所谓的演艺圈，甚至断言自己根本不会有很好的发展，不如继承家中的产业。虽然父亲并没有阻止她演戏，但是也没有支持她，在演艺道路上的一切都是自己在打拼。和当初决心要进入演艺圈一样，这一次决定要到中国来也完全是自己的意愿，心怀着对这个古老国度文化的向往，使她选择性地忘记了身处异国他乡的孤独。她茫然地站在台湾的十字路口看着身边的路人都各有目的地从自己身边匆匆而过，带着或清朗或浑浊的风。好在这一切因凤飞飞的出现暂时结束，因大非的出现而显现出一些明丽的色调。
“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动呢？这里你应该跟着他们走啊！”
导演的催促使得千惠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她不晓得自己的思绪什么时候跑得那么远了！
“哦，导演，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日本女孩，她很伶俐好学，这里让大非再教一下她，让她待会儿再来排练这一段吧。”马世莉见状赶紧走来解释。
“喔，这就是那个日本姑娘啊，的确很符合这个人物形象，行吧，那就让她在一旁练吧。对了，你要认真练习，虽然这个人物不是主角，但我很看重这个人物设定！”
说着，导演叫来了大非，大非将千惠带到一边，教她一些戏曲里特有的身段。这是开始排练以来两个人头一回有了能在一处长时间说话的时间。
“看到你排练让我很吃惊。”
“吃惊？是我太顺从了吗？”
“是的，对于导演的一些要求你一点异议都没有，这显然是很不寻常的事。”
“哈哈，你注意到了这一点？那可太好了，说明我的目的达到了。”
“目的？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想用自己的行为改变大家对导演的态度。我能看得出，原本大家不是特别接受一个所谓导演的人来指挥自己演戏。”
“的确，大家似乎并不愿意在他的指挥下排练。今天在排练场ＸＸ和ＸＸ的态度确实是有些强硬，明明那一段按照导演所说的方式演下去很是合适的。”
“要知道在秀场，剧目应该怎么演，原本都是演员自己在排练中经过大家的商议敲定的，何况他对黄梅戏并不是很了解，我能够看得出他也很为难，我能明显地感受到他刚来到这里时的意气风发正在慢慢地耗尽。”
“嗯，我在旁边看大家排练的时候感觉到近几天排练的进度并不是很快，或许这样的处境影响到了他的正常发挥吧。”
“对呀，其实大家对他的不认可应该是来源于原有的常规，大家还没有办法短时间内接受这种排练方式。我虽然未曾看过他导演的戏，但对他的名声有所耳闻。事实上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导演，也导过一些质量比较高的作品，在业内还是颇受前辈认可的，只不过大众对他并不熟知罢了。”
“但是他好像对黄梅戏很陌生，甚至可以说是个门外汉了。”
“的确，让他来导演黄梅戏，这原本就是他不擅长的，其实他是可以用他的新的舞台表现方式为整部剧增色的，但现在他总是一副束手束脚的样子，看着叫人着急。我就想通过我的努力，改变一下现状。首先我是主演，其次，我平时在秀场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面对演艺工作很龟毛的人，如果连我都对他百依百顺，这样或许其他演员能够察觉到这些，能够比现在更配合他的指导。”
“那么你就完全赞同他对你的每一处要求吗？”
“那当然不会啊，有一些地方按他的要求演出来着实是别扭，不过我把这些都记在脑子里，趁他不在的时候告诉马姐，马姐再给他提建议，他对马姐还是信服的，这样的方式应该会让他好受一些吧。”
“原来你的想法是这样的。”千惠看着大非线条柔和含蓄的面庞，心中不由得想，果然是相由心生，对待萍水相逢的情分都尽量地细致周到，也难怪他在第一次见面就给人一种温润、平易近人的感觉。
自从参演了这个剧目，千惠的生活开始忙碌起来，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但以前拍戏养成的认真对待的习惯却是改不掉的，只要没有秀场没有她的秀，她总会到排练场去练习唱腔和身段，千惠也因此与更多地一人熟络了起来。离正式演出的时间越来越近，排练的次数也越发频繁，为了节省时间，千惠已经好多天没有在家里吃早点了，都是在去排练场的路上顺路买一份便当就简单地解决了早餐问题，开始不简单的一天。
这一天，千惠照例早早地去和许多上班族一起排队买便当，却意外地在另一个队伍里看到了导演，引起她注意的不是他一贯新潮而夸张的衣着，而是他与同伴对话时扭曲的面部表情。
“听说你接手的那部黄梅调新剧就要上演了，怎么样啊，和那群一人合作得如何？”
“哎，提起这事我就一肚子的不爽。”导演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像喝了黄连水一般的难描难画的表情。
“这次主演班子里有大非，听说他是个顶龟毛的人，怎么了，是不是他……”
“说起他啊，我就更来气了。”那导演说出这样的话来，使千惠感到十分地意外，不免心生狐疑，继续听下去。
“别的演员对我有不服气的，我晓得，谁让我不懂黄梅戏呢，但唯独他对我百依百顺，我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这太让我难堪了。”
“怎么会难堪呢，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可以完全按照你的意愿去完成对他的人物塑造，这难道不比那些对你不服气甚至是言辞激烈地反驳你的演员更好吗？”
“这更不能忍受了！与沉默相比，我宁愿他言辞激烈地反驳我！”导演狠狠地咽了一口吐沫继续说道：“你晓不晓得，现场唯有他完全按照我说的去演，他把我当成了什么？不懂事的毛头小子吗？他虽然嘴上不说，但这不是明摆着是在告诉我：‘你叫我如何去演，我就如何去演，至于舞台效果我是不负任何责任的。’这是多么轻蔑的举动啊！这简直就是消极怠工！看似默默不语但又何尝不是对我的挑战？”听到他这样说，千惠不由得想上前去为大非辩解，可是，却忽觉不妥——这话该从何说起呢？千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奈，更准确地说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但想要说出来时却又无话可说。罢了，或许很多很多的误会就是以这样莫须有的由头产生的吧。
千惠在快餐店吃完了便当才到排练场，其他演员大都已经到场，他们或三个或五个地攒在一处对台词，很多人手中拿着便当，一边吃着便当，一边忙着对台词。千惠从来没有在餐厅这样专门用来用餐的空间之外用餐的习惯，但对待其他艺人们这样的行为，她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反倒心生敬佩，所谓“演艺事业”这样一种在外人看来不入流的活计，却偏偏有这样一群“痴傻”的人在为这份“事业”奔波劳碌着，可见这事业合该有着圈外人所无从知晓的乐趣。她走到一旁，对着落地的大镜子练习身段，猛然间眼前填满了一片灰色，她知道是大非来了。大非在众人的问好声中游移着目光，在镜子前找到了千惠的身影，礼貌地向大家回礼之后，向着千惠走去，千惠原本想要同他说明今天遇到的事，但一回头，却看到了捧着一脸温柔笑意的他，他今天和往常不同，穿的是灰绿色的西装，依旧是笔直的线条，依旧是窄窄的领子，依旧是倒三角形的比他的身形略大一些的上衣，依旧是没有一丝褶皱的裤子，依旧是白色的衬衫和挺阔的后领，依旧是那“意似近而既远”的目光，西装的线条笔直地一丝不苟，但他却被晨间的阳光围拥着立在那里，千惠的千言万语终归压缩成了一句：“早上好。”复杂的眼神也一霎时融解在这并不刺眼的晨光中。一切都显得那般生气勃勃。
（暂时截止）
哇，又完成了一段，感觉很开心，或许这就是写作的乐趣吧~还是想和我的亲爱的读者们分享一些我在写作中的“奇遇”。这次的写作比较顺利，主要是因为故事是我原先就构思好的，中间也没有太大的变动，如果说有意想不到的地方那就是最后结尾的那一段了，我怎么能够想到千惠在镜中和大非相见？我怎么能够想到千惠对大非的西装有那么细致的观察？原本这一段故事是准备用千惠想要为大非辩解但是却苦于无从说起的那种无力感作结尾，但是，我怎么能知道整个故事最后竟然结束于这样一个被暖暖阳光笼罩着的早晨？我又怎么会知道一切会变得生气勃勃？或许这也是一种美好的寓意吧——我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在不想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写文章，文章莫名其妙地停留在一个柔软美好又充满生机的清晨。这或许意味着……哈哈哈，但愿吧。接着下来我就要准备考试了，文章嘛或许暂时停一段时间，当然或许我手痒了还想写呢？哈哈哈，那就不一定了~总之还是十分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不管是有留言还是只是默默地支持我，我都很感谢你们~当然了，虽然下面的话很可能说出来效果不大，但我还是要说！希望大家在看完文章后能和我有一些互动什么的，比如说我哪里写得深得你心，或者哪里写得不好，都可以告诉我！都可以给我留言，有价值的意见我会采纳的！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
好啦好啦，这又是一篇比正文还长的《致读者主子们的话》。就是这样啦，展望未来，我要好好复习（不）！预习（划掉）！复习！
好啦好啦，下一段故事还未开始，我竟然还有一点小期待呢！当然了，看着阅读量的上升我很开心！么么哒！！（有没有觉得这一篇《致读者主子们的话》比以前欢脱了呢？哈哈哈哈哈哈。）
女为悦己者容，文为悦己者作。
感谢支持，期待互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