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时光并不长，再多勇敢一下又何妨

心自向阳开

我始终相信，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那些历经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张爱玲

我已经连续三天，看她在朋友圈刷屏了。几乎全部是各式各样化妆品、保养品的截图。我眼盲，好多我都看不出来是什么怎么用。可我不会屏蔽她，在我的通讯录，她是唯一一个。只是因为，她太牛了，给她点赞，我10根手指不够用。

菊花，她的真名就叫菊花。从我认识她起，她就叫这个。很土，是不是，即使在那个小城，也总有人讥笑这个名字。可是我告诉你，她的人生败也是它，成也是它。

中学时候的老姐是课代表，所以我家总是有人来补课，菊花就是其中一个。

我记得第一次见她，黑黑瘦瘦，典型的妹妹头，刘海不太规整像自己剪的，圆圆的蒜头鼻，周围还有零星的斑点。一件宽大的的确良衬衣，罩在单薄的身上，脚上是一双已经看不出底色的双星球鞋……。她透过小院儿的铁栅栏，探了探头，被我一眼看到了。问明来意，我去叫姐，一回头，看到她满脸惆怅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一下又一下，不远处是一哄而散的小朋友。

其实，她家离我家好近，最多50米。可是她从来没有邀请我们姐妹俩去她家玩儿，而是每次出来找我们。在一起摘过毛桠、网过鱼之后，她俩就接纳我成了编外人员，经常三人行。

黑，丑，笨，胆小，爱哭，邋遢，就是多年来对她的固定印象。可纯真的年少时代，不会因为这些外界因素，就动摇友谊的核心，所以我们一直相处融洽。我以为她会一直丑下去，我们也会一直好下去。

离别总是猝不及防，中学还没毕业，某一天她突然不见了。听知情人说，她跟着被抛弃的母亲，去了南方。当时哪有现今这般发达的通讯。此去经年，杳无音信。

大概是3年前的春节，我们在办公大楼外面重逢了。那是她吗？我有点儿恍惚。阳光下的她，笑意盈盈，发丝轻动，光洁白净的脸上泛着光。回想起当年的小黑豆，我觉得她就是现实版的丑小鸭变白天鹅啊。

没想到她还记得我，脱口而出我的名字。一阵寒暄过后，她说明了来意。原来是为了给女儿上户口。我有点儿纳闷，“你叔不是说你在南方挺好的吗？”

“嗯，一言难尽。”她没有低头，只是顿了顿话，若有所思的继续说，“是一直在南方，离婚了，想把孩子交给姥爷照顾，我继续闯一闯，争取给她一个更好的生活。”

那天并没有细聊，不过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我当时是刚去那个岗位，什么都不懂，于是我介绍菊花去了专门负责此事的一个同事。怎么办的我不清楚，只是几个月之后，菊花发消息给我说办好了，谢谢我。我当时只是提醒她一个人在外注意身体，小事情不用客气。

从那以后，我们逐渐地熟络起来。可是也仅限于屏幕里的问候。我没有告诉她，其实一直有关注她的。现在的她，一天一天变得太美了，跟小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看她整个朋友圈，不是读书学习，就是健身运动，再不然就是各种绘画，插花，还有一个合唱团。这些让我弄不明白，她到底做什么工作。直到有一次过节，她的朋友圈发各种福利，我一问才知道，原来她自己开了一个美容院。

约了一个她方便的时间，说想听她的故事，没想到，她秒回秒同意。话匣子一打开，滔滔不绝，竟然聊到手机没电，我直接冲上电源继续。

原来，当年离开是被迫的。菊花母亲嫌弃她父亲没本事，家里太穷，俩人天天在家吵得鸡犬不宁。终于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被父亲的一声“滚”给吼出家门，就此别过。

菊花母亲，一直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索性直接跟人去到广州，一个人人听到，眼里就放光的城市。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天大地大，却没有她们母女俩的容身之处。跟别人睡桥洞不同，她们俩女的不敢。最后菊花找到了自认为最安全又不花钱的地方——公共电话亭。

记不清多少个夜晚了，既为了躲避城管和巡视，又要寻找相对人流量不算太大，不被打扰的地段，所以总要跑很久，多半能睡觉都是后半夜了。这样的日子没多久，菊花母亲过不下去了，她只留下一点钱在菊花的鞋里，就不见踪迹了。

我简直震惊，我问，“你找过她吗？你报警了吗？”

视频里的菊花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从她非要带我走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又干嘛找呢。离开她，我更方便了。”

“方便是什么意思？”我刨根问底。

“我一个人就无牵无挂，无所顾忌了。白天到处去寻找能够免费听课的地方，无论是学校还是讲座。他们让我听我就听，要赶我我就找下一家。我就靠着这个方法，最后去考试也拿到了大专学历。吃饭就在餐馆打工解决。”看到对面的她，轻描淡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在异乡，在他城，怎样战战兢兢地渡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她跟小贩吵架，跟城管赛跑，跟保安躲猫，跟天空说no。

为了养活自己，菊花做过太多种工作，最后选择美容业算一个偶然契机。大学兼职的时候去做化妆品导购，一天站14个小时，收入倒也还不错。渐渐发现，女人对自己是真的下得了手，也狠得下心。有钱人刷一下卡，大几千或者几万块就没了。可是这一行，谁干谁知道，天天都有让人又死又活的心。不过想想自己要什么没什么，一丝都不敢懈怠。用拳头解决问题多年，深刻明白，这个社会根本不存在体恤弱者，如果你自己不勇敢，不拼一把，那就真的活不了。所以，就从提升自己做起吧，菊花大学里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以此为目标，开展蓝图规划了。

疯狂地看书，补充专业知识，翻查大量的资料，开拓眼界，当然少不了去专业的美容场所实习。就这样，理论实践两手抓，菊花进步的很快。毕业后她大胆地向高级单位自荐，没成想，顺利进入，职位也满意。她脸上的笑，渐渐多起来起来，越勇敢越幸运，是真的。

原本以为，苦难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没想到，命运继续不放过她。

她遇到了一个男人，可以说是同事，可以说是合伙人，更可以说是人渣。

菊花一进单位，对方就猛烈地追求她，各种甜言蜜语、浪漫花招通通使上。也许，吃过太多苦的人，对甜格外敏感、格外忌惮。所以一开始，菊花是拒绝的，她觉得不真实。可是架不住他一天又一天的接连轰炸。最后，菊花投降了，他俩结婚了。婚后的生活刚开始也挺好，直到女儿出生。因为菊花没有本地户口，就把自己的全部家产交给了男方，一并处理和用于家庭开销。

一个意外的机会，她听到婆婆跟别人的对话，她们以为菊花不在家也听不懂方言，所以说得肆无忌惮。可是菊花不会说她能听懂啊，毕竟在外面已经独自闯荡了那么多年。最后听明白了，那场婚姻本身就是一场阴谋，是一个早已编排好的剧本。只是为了骗她人骗她钱，更夸张的是，菊花的老公是已婚身份！难怪从来没有见过结婚证呢，赶紧去翻房产证，上面赫然写的是婆婆的名字。简直是丧尽天良的一家人！

放心，没有哭，没有倒。咬着牙，这一次，菊花果断选择了报警，然后抱着女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个家。

生活一下子把她从天堂，推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狱。她能怪谁呢？原以为自己苦透了的心，需要大量的糖来中和，谁曾想，别人给的一丝甜就填满了。是自己大意，更是自己贪心！

想死吗？想。能死吗？不能！

身后的女儿刚刚蹒跚学步，自己实在是不忍心就此抛弃。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变成第二个菊花母亲，绝对不能。

那到底要怎么办呢？偶然间听到老乡带话，说父亲多年来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她别无选择，带上女儿，踏上了阔别多年的家乡。

父亲变了很多，也老了很多。不再跋扈严厉，不再暴跳如雷，说话慢条斯理，细声细气。菊花将这些年的生活，合盘托出。父亲听完悔恨心疼地说，女儿放心交给她，菊花安心去闯荡。最后俩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多年的爱恨纠葛都在那一汪泪水里，冰释前嫌，找到出口。

……

生活会给勇敢者以馈赠，勇敢去爱去努力的人终有收获。

菊花没有离开，勇敢留了下来。在拿到自己应有的赔偿之后，她选择独立开店。她摒弃了之前为了迎合大众所取的英文名字，直接改回了自己的本名，菊花。没想到这个曾经觉得丢脸的土名字，很快被人记住，传播开来，并且逐渐变成了她的代名词。

“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这句诗我逐字逐句敲下来，发过去，过了一会儿我看到，菊花，哭了，可是哭着哭着就笑了，好美好美。

                        （2017.11.11虞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