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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归赋

2020-02-12  本文已影响0人  是不言弃的十一呀

“是。”他沉默地低下头,仍然是主仆间的姿态,仿佛昨晚的小聚不过黄粱一梦。

月色下,他一袭青衣靠在墙角,一盅一盅地饮着酒。我负着手,不知是上前还是退回。

现下里瞧瞧,最近没仔细看过他,竟是个成年的人了。青丝洇染紫墨,如锦缎散落脸颊,眼角投下一缕阴影,像鸢尾般勾人,棠花似的唇边沾上酒渍,显出几分颓然欲倾的情态来。

世人皆知天子脚下的神机阁眼线遍布坊里坊外,却不知统领神机阁的除了掌事,还另有其人。而神机阁里我最看好的杀手就是容云。只是每次看向那双眼睛,除了凛然的杀气,还有一点悯人的情绪,在鲜血中会微微失神,而这是杀手的大忌。

已故的家父训练多年,才让铜墙铁壁般的神机阁再添虎翼,也有命他当下一接班人的想法。

上月指派他去暗杀来京的瓦剌帖木儿,那狂妄的蛮夷携掳走的兵部尚书相赎,企图破开承德门,没有被乱箭射死也是命大。容云把任务完成的很好,只是在退出时几个一起进去的神机阁的人送了命,他复命后就请辞,连续几天都在营里待着不出。

我心里叹了口气,原也是我算计不足,蒙古军营里藏着从前几次战役缴获的火药,一齐发了,整个驻扎地火光冲天,这帖木儿本存了必死的念头,也是个骁勇战将,只可惜了我那些暗士。

身下脚步微动,他眼神一凛,就势放下酒壶,双腿一屈,朝暗处跪下:“属下不知王爷莅临,还请恕罪。”

我收敛周身的肃然之气,唇畔带了丝笑容,从暗处慢慢走出来,拍拍跪在地下的人的肩膀:“你不用当我是主子,这几天例休,该出去走走罢,怎的一人在这里喝闷酒?”

他肩部一颤,头低得更深,我猜他的眼里可能有记恨,不甘,怨愤,但略一扫他的脸,却又藏了下去,只露出暗士该有的本分来。不问不逆,是他们最好的做派。

我手指停在衣服的上坎处,那里细细缝了一道路子,针脚细密扎实,像是女子缀补进去的,与原来完好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我垂下手,淡淡问他一句:“容云,你知为何圣上在大败蒙古军后不乘胜追击,反倒私下派我去取他性命?”

“铁木真一族落败到现在,子孙都不成气候,圣上御驾亲征,自然要彰我大国威名,哪能明里追击穷寇。”他回道,只这种说辞几分真假,无人定夺。

“圣上的意旨如此,但你不必在我面前再述”,我托他起身,将一个锦囊交与他:“败将张纶一死,他的党羽必然蠢蠢欲动。圣上意欲立新内阁,由不得这些人再同气连枝。”那锦囊上绣一朵锦梅,含苞欲放。圣上一直以此为暗语,看来这次要出动不少探子。

他谨慎接过锦囊,拱手欲退,却发现酒壶被我拿起,灌了一口:“今夜月亮不错,容云你不妨同我喝上几盅,并庭院里那株桂树,也算不误良辰美景。”

“王爷还是少饮酒罢,最近改换天日,时节转凉,温一温的酒还能暖胃,我这冷酒怕是喝起来比不得御前赐的竹叶青。”

容云这么说着,还是拿起满上的酒盅,一齐饮了,像从前那般与我坐在阶前,毫不顾忌礼节,洒脱随性,不过这种侠客情态只在醉了时才再展现出来,多数时候他隐匿在暗处,像蛇一般伺机而动,眨眼间取名簿上人的首级。

面前的人微抿双唇,透出一种坚毅劲儿来,倒是与小时候颇为相似。

忆起那时在练兵场第一次见到容云,他还是

新入的从官,本要送入宫里同侍卫一同教习。

他祖上原也是当过游侠,救过太祖皇帝,家道中落,余荫不蔽三代,才将一个庶出的儿子送来挣些福禄。他年岁尚小,却有英姿,若是真能在御前当个侍从,也许就飞黄腾达,现在却也不足论了。

只记得小小的人站在面前,面膛清瘦,身量还不足,眉眼间冷冷地泛着寒气,是个练武的料子。送来的人说他看着像丫头,却有气性,果然不多日就打了尚书家的子弟,教头叱他逾矩,只回一句“大人焉能论资排辈,小子不过找他切磋武艺,哪来逾越一说。”

虽得护着,还是得罪了人,再往前,两家本就有龃龉,得了名头发配来家父这里。

桂花香气拂上脸颊,唇齿间的酒散开来,劲儿也上来了,我乘兴揽月,吟了几句诗,不多会就睡了过去。

梦里不知靠在谁的肩上,身边人倒像是常去瓦肆里的叫不出名字的女掌柜,每每消酒时我就在她旁边坐着,她拨着算盘,也不出言提醒,只管抿嘴笑着,让我昏沉睡去。

只是梦做到一半,忽然换了一张面孔,变成容云的模样,才知是梦魇了。

那两首诗是不记得了,只隐约有一句挥之不去:回首相看已忘归。仿佛是哪年元宵,我与容云偷跑出去玩,在摊前猜的灯谜,谜底记不清了,只有谜面还记着,像是命签,各人有各人的解。

第二天从床榻上醒来记起昨夜喝多的事,才恍然发觉许久没有同容云一起饮酒。往窗外看去,被前儿雨水浇蔫的木樨还好好的长在那儿,心里才定了定。

旁边有暗香过来给我整好衣冠,束带,还没等我发问,就先说:“王爷别忘了,今儿是进朝见圣上的日子。”

心里先笑一声,我怎么会忘了,前月刚送了一道懿旨让神机阁奔赴城外将那张纶立决,现下又诏我入宫。虽说先帝忌惮荣王一脉,也不会明目张胆用神机阁的人,只传话命调遣用两道符才可。及先帝薨,荣王一族还能独身于朝政外,等到今上登基,就如此坐不住了。

辇轿进了承德门,远远看去有个青衣宦官急急跑过来,估计是传人。被拉住后才不接上气地说:“皇上看了户部方大人递的岁贡折子,龙颜大怒,当廷就杖责了几人,说是报的有纰漏,现在才消气退朝。”

圣上自然是知道的,帖木儿来犯不就是因克扣的关税全进了沿路的官员囊袋里。至于讨伐完北疆蛮夷后才将这些人纸皮捅破,这等雷霆手段,真让人胆寒。

进了宣政殿,地上散了几本奏折,殿上那人不发一语,旁边只留一个小太监伺候,看见我觐见,伸手屏退随侍的人,诏我上前。

喏喏移步,越往上,就有冷风从大门的空隙里刮过来,圣上面上虽有怒气,眼里却沉稳得很,看不出情绪。闲话几句,再嘱我快些办妥前日的事后,忽然停下不语。正在忖度时,圣上轻笑一声开口:“卿还记得先帝向皇叔讨要神机阁时,被拒的事吗?”

“那若是朕再想收归神机阁呢?”

越往下听,越心冷。

本以为圣上整顿近卫是要重编一支队伍,没想到竟意欲废了尚书令,将军权收归。那神机阁又将何处。事已至此,只能听命。神机阁人多怀武艺,想必出去也能谋事。

“朕知道神机阁能人甚多,还请卿善劝,若是不能收为朕用,还是好生送走罢。”那人话锋一变,神色沉下来,言语间带了帝王的威严。

莫论神机阁还与那从前的兵部尚书有诸多牵扯。

有人生而有反骨,前朝魏征是,我爹也是,而他也确然有越权之处,只是先故了,还没等我松口气,新皇登基,而帝王目及之处,臣下皆有反骨。

“卿莫忧心,赶逢天下大赦,荣王出京驻守云南,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和颜悦色间,就不容人再置喙,果然是从小看到大的人选。我心里思量再三,再拜领旨,这番却是山高水长,向更远处踽踽奔碌了。

夜寒风紧,暗香点一盏油灯在桌前,不知浸了什么蜡,弄的人头昏的很,撤下去方好。几幅丹青下压着封密信,窸窸拆开,读罢仍是出了一身冷汗。

信是侍中郭恒写来的,大意是有随侍者见上皇冬初有疾,春末才愈,及到端午,忽然病笃不愈,说到此处,已经很明了:那时先皇在温泉宫养疾,只有太子,也就是今上在身边服侍。弑君不忠,弑父不孝,有违人伦纲常,慷慨激昂的陈词后,并太常寺卿和几个武将一起请命。

太祖皇帝文官集团里这几个人可是支柱,与张纶相交甚好。树倒猢狲散,可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一回事,这几人算准了要拉上我举事。

提笔只有两字:再议。

写罢,灯芯倏地飘动,侧门进来一人,身形敏捷,见了我,眉间微蹙:“怀瑜……王爷,为何还不睡?”这间本是密室,黑灯瞎火的,此刻见到容云,我惊了一下,厉声说:“你怎么敢随意进来,暗香呢。”

“她先睡下了,由我来夜巡。”

“罢了,你回去,把崔掌事叫过来。”

“是。”他沉默地低下头,仍然是主仆间的姿态,仿佛昨晚的小聚不过黄粱一梦。

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后,才将那张在掌心里揉碎的回笺慢慢展开,上面不知何时滴了一滴烛泪,吹熄蜡烛,夜色就毫无防备地侵袭过来,我在夜中披衣坐了良久才回榻歇息。

后来的史书记载:丙午年,侍中郭恒及太常寺卿董仲,都尉徐昌等人深夜夺宫,不成,当场斩获,抄九族。

寥寥几句,隐去名头和过程,史官提到先皇胞弟荣王之后赵怀瑜领百名军士入宫救驾,但至于后来不知被安了什么罪名,充军流徙北疆,而这一段秘辛,不久也在后来肃清之风里无人敢再提起了,恐怕只有皇帝随身的小太监还记得那夜的事。

当夜正是太后寿宴,笙歌过后,宫人皆歇下了。成帝就寝后,巡夜更打了三下,忽然从宫闱外传来叫喊声,一霎间火光冲天。

成帝大怒,火速召集御林军,而那乱臣早从东正门进来,直入寝殿逼宫。正在紧要关头,忽闻人来报,荣王带人前来救驾,已经稳定局势了。成帝不语,忽而起身大笑:“好一个荣王!他是从哪个门入的宫?”

跪在下面的人身躯一震:“荣王从津阳门入。”未及抬头,就感觉到头顶的压迫感。

正在问时,荣王已入了殿,候在外面请人通报,只说逆贼皆被斩获,请陛下恕救驾来迟。

过了半晌,外面进来一位旌衣子弟,原是神机阁的崔掌事。他在今夜突然收到传令,有人谋反,时间地点都俱全,是出自王爷手笔,当然不疑有他,火速入宫。

“这里还有贼人的通信,请陛下过目。”

成帝看罢,面色微变,怒极反笑:“怀瑜啊怀瑜,你就是用这个来威胁朕,那朕便成全你”,他踱步出廷,让人传旨;“侍中郭恒及太常寺卿董仲,都尉徐昌等人犯谋逆罪,其罪当诛,抄九族。”

“想那一夜之间,近卫出动,将所有牵连在内的人收押归案,朝廷里官员人人谈事色变。至于那夜救驾的神机阁的军士,后来却也销声匿迹了。”

临安小巷里,堂前说书的人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端起茶来卖起关子。几个听客就私语起来:“当今圣上真可谓明君,外驱鞑虏,内整肃清,将数十年的积弊一扫而光”,正这么说着,忽闻旁边传来一声清朗的笑,其中一人怒目看去,竟是个芝兰玉树的人物,一时失态,说不出话来。

柜前的钱掌柜愁眉看着那人,这公子是上月一个要紧的商伙送来的,眼见着形容消瘦,气息奄奄,万不得已才救下来,说是远房的亲戚,得罪了人被查办,看着背上还有刺字,应是个逃出来了的。在自己这调养了月余,竟赖着不走,每日来听些评书,与人倒也无碍。

“兄台为何发笑?”

“方才冒犯了,只是小弟想起前不久还有衙门抓了一个妄议朝政的人进去,一时失笑了。”

那几人听到,赶紧噤了声。只见那人摇着折扇,唇畔带笑不语。

驿馆那儿忽然传来马蹄声,钱掌柜伸头向外看去,大概是要住店的,连忙出来迎接。自己却先愣了一愣。来人面容清秀,比小倌儿还要俊俏十分,眼神却凌厉,让人不敢多看,只吩咐店家把马牵了去,就大步朝里走去。

奉茶的小伙计偷眼往里间瞧,没想到这位是来找那个青衣公子的,两人叙了会话,就默默无语地坐着,那位的手覆上青衣公子脸上一处被鬓发遮住的伤痕那儿,停了一会又放下去,那孩子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这时外面有人来租去赣州的船,是个颇为爽利的女子,穿着男子的便服也不避讳,直接扔给钱掌柜一锭银子,只说夜里出城。

那女子看着掌柜口中喃喃着走出去,眼里难以察觉地闪过一丝笑意。都言江南名胜,钱塘繁华,怪不得主子要在这里多待几日。现下里只将余部都安顿好了,她也可无牵无挂,四海游历。

轩窗前,赵怀瑜托腮向外看,遥遥北望是紫阙的方向,烟蔼重华,玉阁雕栏,皆远去了,独身江湖又有何乐不为。想到这里,他忽然兴起,提笔铺纸。

榻上的容云还睡着,眉峰朗峻,似如远山。

【END】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南国听雨》

作者:Timot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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