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
从我家西面的房门出来,穿过院子,可以院子东北角的厨房,厨房进门,门口左边有一个地窖。
从我有记忆时,那个地窖就在了,奶奶说,是爷爷在世时挖的。
以前,几乎所有人家都有一个地窖。里面储存着我们过冬的食物蔬菜——洋芋、胡萝卜、白萝卜、甜菜根。
每年秋收结束后,大人就会像小老鼠一样,几个人分工合作,一点一点把过冬的食物储存到地窖里。一个人把食物装在桶里,一个人用绳子把桶放到地窖里,地窖下面还有个人负责接住桶,将食物摆放好。
我们家的地窖,不算大,深大概两米多,里面再向旁边延伸两米的样子,像一个伸向地下的大大的靴子。
那时,我六七岁模样。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奶奶经常一起去地窖拿东西。六十多岁的奶奶,穿着地窖外面准备的专门下窖用的蓝色破旧长衫,戴着一顶破烂的草帽,踩着地窖下面挖的几个小洞,顺势到窖底,接着就会对着在窖口的我喊,“快把桶给我。”
我拽着绳子,轻轻的把桶放下去,等奶奶拿到桶的时候,顺便把提前准备好的手电筒递给她,然后坐在满是土的地上,看着地窖下面,等着奶奶。
“好啦,可以拉了。”听到奶奶的声音,我一跃而起,拍拍屁股上粘的黄土,拽着绳子往上拉。
怕我拉不动,奶奶每次都只放一点点,等我拉上来把东西倒进袋子里再把桶放回去……如此重复,直到一个装粮食的袋子装满。
我向奶奶大喊,“满啦”,就会看见身高只有一米五的奶奶,满是褶皱晒的黝黑的手很小心的扶着地窖里面的壁,脚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壁上的小洞,慢慢爬出来。直到整个身体都上来的时候,一屁股坐在窖口喘着气。
我拿过鸡毛掸子,将身体消瘦的奶奶拉起来,掸一掸身上粘的土,再摘下粘有蜘蛛网的破草帽放到旁边,再帮奶奶脱下那身破旧的发黑的蓝色长衫。
“奶奶,我们今晚要吃洋芋吗?”我问。
“嗯,我们琼一锅洋芋吧,再放几个甜菜根。”奶奶张着没有几颗牙的嘴巴回到。
“好。”我爽快的答应着。
这个,就是我们今晚的晚饭了。
西北人尤其偏爱洋芋,洋芋在西北算主食。在很多人吃不饱饭的年代,洋芋养活了好多人,对洋芋,我们从小都有着特殊的情感。
青海的冬天很冷,有人称是天然的冰箱。而地窖,帮我们保存好了土豆不被冻坏,所以,对地窖我们是喜爱的。
农村的孩子,似乎对任何司空见惯的事都会保存着一份好奇。
第一次下地窖是小学五年级,奶奶年纪大了,加之冬天咳嗽的老毛病一直犯。我自告奋勇,要求自己下去。
奶奶犹豫不决,在我再三的要求下,同意了。
奶奶帮我穿好她以前每次下地窖用的那件蓝色的“下地窖专用服”后,又戴给我那顶破旧的“下地窖专用帽”,一再嘱咐“小心点,小心点”。
我学着奶奶的姿势,双手扶在地窖口,两只脚慢慢下去,双脚都踩住一个洞的时候,再一只脚慢慢往下挪,站好后另外一只脚再慢慢往下挪去找小洞……突然,我脚一空,整个人失控了。
奶奶紧张坏了,极速趴在地窖口,试图用手抓住我,而我说时迟那时快,一紧张整个人双脚直接跳下去了。
索性,没有受伤。
站稳后,才听到奶奶焦急的问,“哪儿受伤了?没事吧?还是我来吧?”
我抬头 ,这才发现原来这口窖对于五年级已经163个子的我来说,并不算太高。
原来,以前一直觉得深,是奶奶太矮了。
我笑着回,“没事,没事,把桶给我。”像个英雄。
我拿着桶和手电筒,转身看着储存食欲的方向。很黑,有点深,即使打开了手电茼还是有点害怕,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会有莫名的恐惧。
但奶奶在上面等着,只能壮着胆子进去。里面相对于外面要暖和的多,没有胆量看周围,摸着洋芋迅速装好拿出去,一起身头重重的撞在了顶上,顺势抬头,看见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蜘蛛网。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趴着爬出地窖,以最迅速的方式爬了上去,抱住奶奶。
奶奶更急了,一直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儿受伤了?”边问边巡视着我身体的各个角落,我说越哭越凶,直到情绪平静后,告诉她 ,我在里面看到了一张蜘蛛网,肯定有好多蜘蛛。
那是我第一次下地窖,也是唯一一次。
初一那年,奶奶一直病重。
下地窖的经常是妈妈,我在上面帮忙。
我问奶奶,你会死吗?
奶奶艰难的笑着满是皱纹的脸,回我,怎么会呢,我还要看你考大学呢。
我笑着,然后依偎在奶奶身边,安然的入睡。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是这样一直在奶奶睡觉。
后来,家里没有地窖了,我也不记得何时起习惯一个人睡觉了。
大概,十七年了吧。
从初一那年,奶奶说不会死的第三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