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家的前半生 第二章：父亲之死（1）
父亲在临走的时候除了留给了我们母子俩儿一滩难耐的哀伤之外，似乎就只剩下两样东西了——
一句话，一把琴。
母亲和我守候在急诊室外，走廊里很安静，也很阴森。我很怕，所以只有蜷缩在母亲怀里去驱赶着自己内心中的惶恐不安。时而，我会努力地抬头看一看，我想看母亲的样子，可是我怎么也看不见，因为她仰着头，所以我能看到的只是她的下颔。
“我很怕。”我哝哝地说。
可是母亲似乎并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因为她依旧以不变的姿势抱着我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她又好像听见了我说了什么，因为我突然感觉到她的手正在轻拍着我，一下，两下，三下……虽温柔却又很机械。
我不清楚母亲在想什么，骤然间只是感到一滴水珠打落在自己的脸上，当我抬起头颅才知道，原来那是母亲的眼泪。我望着母亲颔下的泪水，很久才下意识地抬起手，想为母亲将其擦拭。随之，母亲抓住了我的手，刹那，我感觉到曾是温暖的手竟变得那么凉，那么凉。
冰凉的就好似秋夜里的露水，沾满了令人心碎的滋味儿。不过，我并非是心有体会，因为那时我只有六岁。我只知道，那时候的自己，除了害怕并不会掺杂其它的感情。
“妈妈，你哭了？”我低声问着。
母亲一手用纸巾轻擦着眼角，一边对我说：“没有。”母亲只说了那两个字，同时，那两个字从她口中吐露的很轻，似乎在刻意地掩藏着什么，但那时我理解不了，原因也是我太小。
我又追问：“爸爸他怎么了，有没有事儿，刚才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将他推进病房，现在，他们又为什么把门关的那么紧，不让咱们进去？……”
母亲还是用手轻轻地拍着我，仅此而已。当我那些或许是不合时宜的问题问过之后，整条走廊又重归了静谧，宛若空空旷野中隐含着的死寂。
直到急诊室那扇紧掩的门被打开。
此刻，当几名身着白衣，满脸惋惜的医生看到母亲第一眼时，便说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吧，进去看看吧。”之后便是一阵叹息。登时，母亲像是怅然若失了什么似的，本是紧紧环住我的双臂霍然间松开，我一下子从母亲的怀抱里滑到了地上。可奇怪的是，我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站起身来匆匆地向急诊室里跑去，同时在耳侧，隐隐地听到母亲说了一句，“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看到父亲那原本浓密的头发已所剩无几，那本是俊俏的面容已惨白难堪，同时在他的面上扣着一个氧气罩，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莫名间所留下的更多的则是不好受的滋味，刹那间，一股凛寒遍布全身。不过，当父亲看到我时，他却很吃力地撇咧着嘴角，缓缓地抬起了手，并拆掉了那个似乎很重的氧气罩。
我跑到了父亲身边，他握着我的手，可是却怎么也握不实，不过我真的可以感受到父亲的力量，他已经使出最大的力气了。见到父亲此刻的模样，我止不住痛哭，双臂张开，顿时趴在了父亲身上，一时，却听父亲用那奄奄的声音问道：“你，你，你，妈妈，妈妈呢？”
母亲走进急诊室的时候，一脸漠然，那噙在眼眶中的泪水欲流却止，仿佛已被冰冻，锁存住的只是满眼晶莹。
“对，对，对不，对不起。”父亲抬手伸向母亲，如同在极力地去触碰一件遥不可及却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同时，在他的眼底也释放着无数种期待。
然而，母亲却无动于衷，惨淡的眸光似乎已然吞噬掉了父亲瞳孔中刚才所闪过的热情，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阵涌上心头的落寞。
“对不起，对不起？”母亲那不屑的言语透着无限的冷嘲，之后，那种冰冷却不知被什么给冲去了，她变得满脸泪痕，止不住的啜泣或许是在撕扯着多年以来的道道伤痕，“你说，这么多年来，你为我们母子俩儿做过什么？”
“我，我……”父亲欲言又止，也不知他此刻真是无力张口，还是母亲刚才的话震慑住了他，叫他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我目睹到的这一切，只是感觉父亲眼中所闪烁出来的目光太复杂，难懂。
“你，你的理想，对不对？为了你的理想，你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你什么都可以抛弃，包括你自己的生命，是不是？”母亲的声音夹杂着别样的幽怨，“你不是要走吗，你不是心里只有你的小提琴吗？好，你走，还有你的小提琴，你也一块儿带着走好了！”说着，母亲不知在哪儿拿出了一把小提琴，当父亲再见到那把小提琴时，眸子一亮，竟是淡笑了一下。
这时母亲走了过去，狠狠地将那把小提琴摔在了父亲身上，然后一道凌厉的目光也随同锁在了他的身上。
当父亲的手再次触碰到那把小提琴时，他浑身上下仿佛都放松了许多，恍如得到了某种解脱。
一时，父亲对我说：“博渊，这把琴送给你，要好好珍惜它。”
只不过，时间太久了，都已经二十多年了，父亲当初对我说这句话时的模样，我真就记不大清楚了，可是，那时在他眼中所暗含着的期待，倒是令人永世难忘。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紧咬着双唇，微微地点了点头。
当父亲再次转头面对母亲的时候，在他眸子里的那份热忱，喜悦，期待……却已荡然无存了，所换上的则是那般深沉的痛楚，所隐藏着的则是无比内疚。
尚未等父亲开口，母亲那凌厉的声音便“杀向”他，道：“我恨你！”之后转过身去，不知是何表情的便朝门外跑去，仿佛在这间不大的诊室里，存在着她此生所最不愿意面对的人或什么。
“我爱你！”凄凉，沉痛的声音就像是可以洞穿黑夜中的月光，之后，父亲便沉睡了，也再没有醒过来。
遂然，我触碰着那把小提琴，试图着让它去安抚我那难解的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