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件残忍的事
老爸离休后和老妈住进嘉兴干休所，自从老爸去世后，老妈就住在上海。10年过去了，那儿的房间从未整理过。小妹（老三）和老妈“情投意合”，为了老妈晚年老有所依、舒心地和女儿生活在一起，计划把嘉兴房子装修一下。
装修计划是悄悄进行的，后来我发现我做了一件残忍的事
装修是要扔旧物的，而每次陪老妈回去整理房间时，样样东西她都舍不得扔，许多“破烂”对她来说都如视珍宝。那些你认为没用的东西，她都会奋不顾身的争夺，声嘶力竭的制止。再从你手中夺回来，嘟囔着：这个是你爸的、这个是我的、这个是你们小时候用的……夺到手后再小心翼翼藏在她认为安全的角落。她给我们几个女儿一句超狠的话：“ 如果要扔东西，等我闭眼后再扔！”。
我和妹妹们决定如果要装修，就必须瞒着她，先斩后奏！与其让她难过，不如偷偷地帮她清理了，造成既成事实。
我妈是个典型的嫁鸡随鸡式的、小鸟依人型的传统的江南女子，跟随老爸的节奏、追逐老爸的喜好，适应、习惯、享受她男人的翻天覆地的“折腾”。她享受老爸给她“折腾”出来的环境和氛围，依恋这里的“一草一木”，她如同生长这堆“杂物”里的植物，不离不弃。简单、满足、惜福。
老爸是个东北爷们儿，曾是一位非常令人尊敬的著名的眼科专家，可以名副其实享用“敬业”和“专家”这个词，敬业到只有事业，专注的把工作当成家。
老爸在家里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搞科研、做实验，东敲西打，自己动手搭起高矮不一各类架子，那房间就象是“地道战”，暗道明线东拉西扯，如同蜘蛛网，电源开关到处都是。家里没有一个空调、没有象样的家具、没有高档的奢侈品、没有正规的桌椅。他们的家象一个小型书店、小诊所、小型加工厂、小型仓库，这个世界再没有第二个地方象这样功能齐全、“破烂”成堆、多功能型的“家” 。
老爸倾其一生所有积蓄，绝大多数都是用在购置眼科专业书籍和科研上了。家中除了医学精品书箱、老爸撰写出版的《眼科摄影图谱》、中医药手稿，还有他发明的“客观视力检查仪”（曾获全军发明三等奖），及到处散落堆放的仪器和零部件。
当然， 这个家 除了老爸占居大半“江山”，还有老妈积攒的一些“珍品"，好多是我们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小围嘴、小裙子、小枕套）妈妈还依然分类包着，那些都是她曾经一针一线给我们三个女儿做的，整齐的放在樟木箱里；
有我们小时候用的铅笔盒、玩具、十万个为什么。还有她和老爸每次旅游买的纪念品，及以前的笔记，收音机、录音带，古老的相机……还有小时候在家看到过的大立柜、五斗橱、缝纫机。这些物品都仍旧保留着。
我知道老妈并不是吝啬鬼，这里是她和老爸共同编织梦想、共同生活，是她今生最温暖、最富有的地方。
她的“宝贝”不是价值连城的奢侈品、也不是高档的家居物品，而是一些泛黄的书、一堆褪了色的旧品、一大堆过时的衣物……
也许一个零部件，一本书就是她和老爸的奋斗的浪漫史；
也许一个旅游纪念品折射着他和老爸走过的山山水水。
也许一件小衣服藏着我们三个女儿调皮捣蛋的童年。
也许那些家里搭建的乱七八糟的支架，藏着他们~你敲钉子、我递榔头的恩爱情景。
也许某个角落还有他们绵绵柔情。
也许还有他们才知道的许多故事…………
施工队进驻了，开始清理。不会再用的东西几乎全部清光。
我们三个女儿就像她生出来的三个“强盗”，很残忍的把她几十年的记忆瞬间打成碎片，那些物的记忆将永远在她眼前消失，我觉得这次真的带着妹妹们做了件让老爸最愤怒的“坏事”，仿佛听到他在天国怒斥我“败家子”。
楼下“废品”碎片很壮观，老爸著写的《眼科摄影图谱》满地碎片的飘散着，干休所路过的老战友说：当初你爸爸可是用一车皮从新疆托运过来的，现在就这么都扔了。当时部队给他离休的托运费，都用在托运这些“宝贝”上了。我现在都给他扔了，是不是很残忍啊？此刻充满罪恶感！
收废品的人再次寻宝，我想如果老妈在，她会不顾一切的都抢回去。扔他们用过的枕头，我特意用手多摸几遍，心想不要把家里的有价值东西都扔了（比如存折什么的）。帮我清理施工队的人说：这家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妈可不这么认为，事后她非常惋惜地说：那些仪器、书、零件都是你爸爸花了很多钱用我们当时那点儿仅有的工资买回来的。还小小抱怨的说：那时候我去北京想给你们小孩子买点衣服和好吃的，他只给我很少零用钱，而他买这些东西都很舍得用，现在都这么被你们当破烂扔了，痛的她直想流泪。
我突然感受到老妈那种痛。年代的痕迹、爱情的味道、生活的缩影……将一去不复返。
其实在整理中，我也会不舍，那些物品也活在我的记忆里。我也留了些物品，比如小时候的铅笔盒、十万个为什么，，，，妹妹笑我的行为和老妈一样时。说不出的伤感，我宣泄情绪地说：“如果要扔，还要再等我闭 眼后才能扔，估计你要等很久了”。妹妹接话速度很快，打趣的说：我等你和老妈一睡着，闭眼的时候就扔。
时光留给每一代人的记忆，就是这代人的风景。隔一代人是难以理解其中情感和寓意的，共享回忆程度完全不同。
这些旧物点点滴滴，都刻录着我们这个家成长的映像。镌刻着母爱如水、父爱如山。
扔完爸妈的东西，头一次有种犯罪感，和妹妹心有余悸的嘀咕谁和老妈说呢？后来，还是决定让老三（小妹妹）去说，因为老妈比较独宠她。宠爱的最大好处就是做了任何错事，都会被原谅。老妈心理转化的步骤是这样的：惊讶、无奈、叹气、接受、配合……
如今老妈生活在明亮的、清新的、整洁干净，有女儿陪伴的地方。老妈是幸福的女人，一辈了有一个男人宠爱，满足他给的一切，知足、富有、简单。
时钟敲打着我们必须向前走，如果旧物占满了空间，新生活将无处安放。人生本来就是片断组成的，珍惜每一天，珍惜每一份缘，就算物随风去，也不留遗憾。
残忍的计划，让我深深感悟到：人，一辈子最最珍贵的财富是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爱情。它要比金钱、官位更珍贵！爸妈那些不能忘怀的爱情，被我埋在这字里行间，埋在心底。
我做了一件残忍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