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爷子

“鹤发童颜”通常用来形容精神矍铄的老人家，颇有仙风道骨的感觉。可是用来形容我家老爷子，似乎不太合适。老爷子是我姥爷，他常年梳着光头，锃明瓦亮，图个干净、清爽，何来“鹤发”？“童颜”却是真的，倒不是容貌有多么年轻，毕竟86岁的老人了，脸上能没有“褶子”吗？可是层层叠叠的皱纹也无法掩盖他的淳朴可爱和孩童一般的天真，这一点，最是珍贵。

春节回老家，给他买了一大堆高大上的礼包，他一概不感兴趣，说那些东西都是给外人看的，没用，能退就退回去。他只对一包包的糕点不停地竖大拇指。一边吃一边说：“就是这个味儿，你们别偷吃啊，我一个人能全吃了。”

老爷子爱干净，80多岁的人了，一年四季的贴身衣服永远是白色，夏天白色短袖衬衫、春秋白色长袖衬衫，到了冬天，就是白色的秋衣了。有一回我给他买了一套灰色的内衣，他一脸嫌弃的说：“换成白的中不？这个显脏，不好看。”

老爷子爱侍弄花草，年轻时就喜欢，所以他育有四个女儿，个个温和孝顺。（老一辈传说，喜欢养花能生姑娘。）他爱花草如生命，有一次我回老家，姥爷屋里捣腾的像个花房，他让我自己找个地儿站着，因为没有凳子，凳子都摆上花了，花可不能随便挪。火炕上也没地方，一盆一盆的茉莉花、三角梅，摆了满满一炕，我问姥爷：“那晚上您睡哪呀？”老爷子说：“有折叠床，晚上打开就睡呗，花怕冷，在外屋该冻坏了。”

姥爷是有傲骨的，“养儿防老，积谷防饥。”这是老话。可姥爷一共养育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孩子们都争相把他接到自己家里，让他安度晚年，姥爷一概不同意。他总说：“我还不至于让你们养活。”其实，他也是怕给他的孩子们增加负担。

姥爷绝大多数时候是很“佛系”的，遇事不争不抢，秉承“吃亏是福”的原则，上当受骗无数次也绝无“贪嗔痴”念。只是一个，谁也别说他那几个孩子，若说一个“不”字，他立刻进入备战状态，毫无底线、绝不讲理，像一只好斗的公鸡，又像一只拼命护着鸡雏的老母鸡，反正不跟你一决高下绝不善罢甘休。（我曾亲眼目睹过姥爷堵在人家门口跳着脚跟人家对骂，骂到“词穷”时，干脆往人家院子里扔石头，原因是那人说我老姨长得矮。）

这也难怪，大概在姥爷五十岁左右吧，我姥姥就去世了。（这是后来听我妈说的，我姥姥去世时，我还不满一周岁，而我最小的老姨也才刚刚十三岁。）姥爷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守护着这六个孩子，一守就是三十多年，从未动过续弦的心思，生怕谁委屈了他的孩子们，父爱如山。

现在的他，也依旧在农村，把自己的小庄稼院收拾的干干净净。夏天时，房前屋后种满了花草和各种瓜果，他会早起把瓜菜摘一麻袋，在国道上拦了辆去城里的客车，把菜往车上一扔，跟人家说：“送到长途汽车站，到时候有人取。”然后转身回屋，掏出手机开始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去车站等着接菜。“沉不沉啊？别闪着腰呀。别弄那么多菜了，吃不了。车几点到站啊？车牌号呢？”老爷子哈哈大笑，“忘了忘了，一转身就忘了。”

这次回家，姥爷格外春风得意，走路都仰着脖子。我逗他：“彩票中奖了？”他说：“中那玩意儿管啥的？没用。”（好奇怪，姥爷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没用”，好像在他眼里啥都没用。）他特别神秘地跟我说：“营子（村子）里修广场了，那才热闹呢，天天扭秧歌，全是大姑娘小媳妇。”我的天！他高兴竟是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