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五夜
文| 今吉
（一）
看着排在自己前面准备登船的数千人，他的心里有点烦躁，又或者说是按捺不住想要登船游玩急不可耐的心情。看着为高级舱房客人准备的特殊通道，他的心里一阵羡慕。上船前的流程很多，等到他们全部办完，也已经耗费了半天的时间。
邮轮离港，踏上航程，看着妻子和女儿兴奋的脸庞，他的心里满是兴奋。早就想找一个假期好好地出来放松一下，抛掉工作上的琐碎，在海面上体验一次那种远离陆地的感觉。
他们住的是无窗的内舱房，对于体力充沛的小孩子和身体康健的他们夫妻来说，这是最经济划算的选择，在邮轮上更多的时间会花费在甲板、活动室、餐厅这些地方，留在房间的时间并不多。
前三天的海上航行，平稳且舒适。女儿激动得早早起床，说想要去看大海。他们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看着太阳刚刚升起的海面，只觉得心旷神怡。餐厅里满是用餐的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座位，这里又是另一番拥挤的景象。一天的时间在邮轮的平稳航行和他们的丰富活动中很快过去，沉沉的夜幕落下，在这广阔的海面之上，除了他们的邮轮再没有其他的船只和灯光，只觉得这夜更黑了。
他们沉沉睡去，带着疲惫的身体和兴奋的感觉，期待着规划好的明天的活动。
转天他醒来的最早，许是不太习惯在船上休息。看着妻子女儿还在睡，他便想着去甲板上透透气。甲板上已经聚集着许多早起看日出的人们，大家似是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他只能依稀的听到“病毒”、“传染”几个字眼。他有点好奇，但又不好去贸然打听。躺在甲板上准备好的躺椅上，看着远处即将升起的太阳，他觉得内心十分的平静。
忽然人声嘈杂起来，他坐起身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只见船上的工作人员正在变换着两种语言，让甲板上的游客回船舱去，说是有紧急情况发生。他慌了，想赶紧回到自己的舱房，看看妻子女儿有没有事。他裹挟在人流中，快步地走着。不知听谁说了一句：“船上也发现疑似感染的病人了，好像之前就在甲板上。” 他忽的停下脚步，脑子在飞快的转着，心跳忽的加速，怕自己贸然回去会让妻子女儿受到伤害。
可现在让每个人都回自己的舱内不要出门，他没有别的选择，还是打开了自己舱室的门。妻子和女儿还没有接到消息，女儿看到他回来蹦蹦跳跳地要去抱他，他慌张的后退一步，尽自己的可能在这个狭小的舱房中离妻子和孩子远远的。
他讲了自己刚在甲板上的所见所闻，然后快速的拿手机查起消息来。传染病已经在国内爆发，多地都发现了许多病例，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法和特效药。他又急急地去查预防的措施，口罩在上船之前根本没有戴，船上就算有也不会有很多；开窗通风，可他们的舱内根本没有窗户，只有一幅画着大海的画做成的假窗，连太阳也看不见；消毒用具也是没有的。
他看着头顶的中央空调出风口，只觉得那里排出的每一丝气体，都带着危险的气息。
他快速的让自己镇静下来，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他先是去洗了个澡，暖暖的水流冲下来，仿佛镇定了一些。还不确定船上的情况到底是如何，不能先自乱阵脚。刚刚在手机上查到的消息，还是要先减少和其他人的接触，如果真的是传染病，船应该会找最近的港口靠岸检查。但自己的舱房没有窗子，根本晒不到太阳也无法保持空气的流通，所有都只靠中央空调来进行，这是无法防控的事实，也只能以静制动。
洗澡出来，他稳了稳心神，妻子和孩子更需要他的镇定。
妻子紧张的问该怎么办，他故作轻松地和他们说：“不要怕，只是这些天不能去船上其他地方玩啦。”说完，他刮了刮女儿的鼻子，“那爸爸就在舱里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女儿苦着一张小脸，在为不能出去玩而难过，她还不明白，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该有多么可怕。他看着妻子强扯出的笑容，心情更加的低沉起来。
午饭他们没有出去吃，他和妻子都没有心情，给女儿吃了些前些天留下的零食。船上还没有任何关于早上情况的通知，这让他们一颗心还是悬着。
傍晚的时候传来消息，船上的医生觉得那个人是疑似病例，但因为缺少测试的试剂，还不能确定。船只会在最近国家的港口停靠，然后听当地的安排，有次序的下船。船上没有口罩，只能安排大家待在自己的舱房内，每天送餐到各个舱房。
听到这些消息，他反而能镇定一些下来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是谣言，掌握着不确定的消息，无论做什么都有可能是徒劳。当有了一些确定的消息传来，无论好坏，总能让人的心落在实处，选择接受。
（二）第一夜
他躺在床上睡不着，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感觉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船上的每个人都有做主角的可能。但他希望，自己不要做这个主角，这意味着自己会像大多数人一样，平平无奇，顺利地下船。
他有点害怕，自己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没想过死这个字，但这一次，生活将这个字推到了他的眼前，这时他才感觉到那种更加强烈的感觉，要活着。他不知道今天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满脑子首先想着的就是让妻子和女儿不要恐慌，但他其实自己的心里也是恐慌到了极致。他毕业之后做着一份相当安逸的工作，没有什么挑战也没有什么变化，可以说人生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这次出来玩他们攒了一段时间的钱，本想拥有一段美妙的旅程，但没想到变成了这样。
他忍不住想一些不好的事情，万一那个人确诊，万一自己染病，万一妻子孩子染病，这都是他不愿意也不能承受的结果。或许治好后会有后遗症，或许治不好就面临着死亡，还有治病的费用，家里老人孩子的照顾，都会是很大的问题。从网络上搜索到的消息很杂，目前有用且正面的消息很少，他本身不是医学专业，对疾病知之甚少。人总是会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充满着恐惧，而恐惧就像黑暗一样，可以轻而易举的吞没一个人。或许没这么可怕呢，只是在自己吓自己，但这样的自我安慰在这个时候，好像毫无用处。
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看不到平静的海面，看不到闪烁的星星，只能听到自己胸腔中快速跳动的心脏的声音，这声音，叫恐惧。
（三）第二夜
明天船就要靠岸了，他带着一种终于可以逃离的雀跃心情，躺在床上期待的明天。
侧头看着妻子和孩子的睡颜，今天妻子明显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张了，他也是。不管那个人到底确诊与否，他们都快要回家了。从港口乘飞机回国很快，只要到家，他就觉得一切都会简单起来。就像旅途的最后总会想家，上学的学期末总是想放假回家一样，在外面遇到任何的事情，就会想到家是最温暖的港湾，是遮风避雨之所在。
他想回去之后先去看看妻子和自己的父母，然后再在家里趁着假期陪孩子好好待几天。平时的生活太过琐碎而匆忙，总是很难慢下来，在某一个地方驻足，现在想来那些忙碌的事情或许都不是最重要的。有许多老朋友很久没见了，以前聚会总是因为工作忙而缺席，等这次回家要和大家好好聚一聚，聊聊以前和现在。
他突然也很感谢这一切，有惊无险，但又给他一个机会，明白了生活的真谛。一切还都不太晚。
等回去后，生活还会继续，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可以去做，充满着无限可能和精彩，只要度过这个黑夜。他轻轻的闭上眼睛，唇角挂着轻松的弧度。虽然经历了一个小插曲，但生活马上又走上了正轨，朝着之前预期的方向驶去。
明天，回家。
（四）第三夜
船靠岸了，带着整船人的欣喜。但是希望越大的时候，往往伴随着失望。
不能上岸。
因为还没有明确那个疑似患者到底是否被感染，没有明确他的密切接触者，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密切接触者，在没有明确检查大家均为健康的时候，都将在船上继续隔离。
他静静躺在床上，在黑夜降临的时候，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又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大家都静静的待着，没有人讲话。
在得知不能下船的消息时，所有人都很激动。在面临危险的时候，每个人都想活。他也想去抗争，但是更明白力量的薄弱。他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那是被命运操纵，将生死交由别人掌控的状态。他愤怒、气愤、不知所措、横冲直撞但又无比清晰力量微薄。
白天妻子的镇定给了他很大的力量，让他在面对孩子单纯的笑脸时，还能露出微笑。他们都没有入眠，但又都安静的面对这黑暗。白天的一幕幕突然让他注意起家的存在，是支持，是携手共度，平日里沉默到忘记，危难时又倏然记起。
（五）第四夜
今天是没有消息的一天，也是逐渐平静的一天。
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平静的接受了现在的状况。谈不上多有希望，但也谈不上多么焦急。情感退居二线，取而代之的是理智。如果无法改变状况，那么就是尽己所能去适应、度过它。
想着今天好好的陪家人待了一天，没有再为现在的情况过分的焦虑。聊天的时候想起了之前生活的许多美好片段，也讲了许多美好期待，现在躺在床上想来，居然还露出了微笑。
或许我们总是比我们自己想象的要勇敢一些，无论我们以为自己是多么的懦弱。
无论明天能够上岸与否，既然能做的只有等待，那何不平静的等待。就让生活尽量照常，这样在之后回忆起来，印象中才不会只有慌乱。
（六）第五夜
他躺在床上，因为激动而失眠。
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但当得知明天就可以下船的时候，还是分外的欣喜。
这几天心情的起起落落，仿佛经历了几年的事情。所以说，平常的人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你也不知道那波澜是好还是坏。但既然发生了，就不能再祈求它不去发生，面对才是唯一的办法。
但是他还是明白了之前生活中，有多少没有好好珍惜，又有多少时间没有好好生活。仿佛被按了重启，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节点重新开始。
他只想紧紧的，守住自己的生活，圆满自己的生活。
笔者说：情节纯属虚构。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但希望我们可以不去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