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时光
日子确实乏善可陈。可我想坚持写日记。时间已接近零点，这一天即将结束。我想来想去，不想只记流水账。
此时，有个许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给我发消息。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惦记着日更还没有完成，回复也没有很用心。事实上我也并不想与他说太多。我始终存有戒心，不是对他，而是对我自己。
初中时代，他是班长，我是文娱委员。三年的初中生活，与他同桌的时间，大约有两年半。相处的时间久了，彼此脾气性格也都磨合得很合拍。那时候男女生之间，已有懵懂的情愫。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异于旁人之处。我对他也多少有些依恋。他一直是班长，我并不一直是文娱委员。他学习成绩一直特别好，我则时好时坏。他是老师眼里的尖子生，我虽大部分时候是乖乖女，也有与老师耍心眼的时候。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我们总是吵架，一点小事情就吵的很凶。我们被调开了位置，仍在同一间教室，却未再多说话。
后来有一回我被老师严厉地批评，班里同学的眼光齐刷刷地看向我。我站在座位上，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窘迫极了。但是一想到他那时候恰好有事离开了教室，我就很庆幸很坦然，平静地接受了那次批评。我庆幸他没有看到我窘迫的样子，庆幸他不知道我在老师眼中有多么不堪。那时候的感受，记忆犹新。
升入高中，他去了县高中，我则在乡里的高中。他辗转通过别的同学给我寄过一封信，我小心翼翼地回了。后来的某个寒假，他意外遇到我的一个同班女同学，他将一本书给她，托她开学送给我。我很有些感动。但我们通信并不多，彼此的交流也是淡淡的。到了高中后期学业紧张起来之后，便再也没有联系。
再后来，他去了华中科技大学，我则上了本市普通的二本大学。各自开启了向往已久的大学生活，彼此的联系也十分少。到了大三末期，迷茫的我毫无主见地跟随大多数同学的选择，准备考研。而且不知天高地厚地打算考华中科技大学的社会学院，那时候查到华科的本专业在全国排名靠前。于是与他联系，想了解一些情况。他很热情地邀我前往。我在某个周末就去了。大约是个春季，武汉大学的樱花开的正盛。
他在学校后街给我找了个旅馆，替我检查门窗，嘱咐我睡前关好门窗。第二天一早会早早地买好早餐来看我。那几个白天，他带我去看了武大的樱花，去逛了东湖，去了华中师范大学，当然也逛遍了华中科技大学。他带着我去了他们的宿舍，那是我第一次进男生宿舍，他们学校的女生可以进男生宿舍，男生却不可以进女生宿舍。而在我学校，男女生宿舍都不可以让异性同学进去。我感觉十分惊奇。
他跟同学借了一台数码相机，遇到好看的风景，或是标志性建筑，总要给我拍照。我们也找路人帮忙拍了好些合影。那些照片，都存在了我的QQ相册里，相册命名为“走过我年少的人”，访问权限设置为“仅自己可见”。
那时候我已有感情很要好的男朋友。他一直单身。他瘦而高，脸颊窄窄的，如许多理工科男生一样，透露着孱弱。他站在我面前，比我高大半个头，我穿着高跟鞋还得略微抬头才能与他说话。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总带着笑意，让我觉得很温暖。
华科的后街，他告诉我叫“堕落街”。他每天晚上都要和我一起经过堕落街送我回旅馆。有一次路过的时候，看到一家精品店。他看到一对很可爱的发卡，上面是别致的小兔子造型。他要买下来送给我，我说我太大了戴不了，他坚持要送给我。发卡确实太可爱，我没法将它们别在头发上，只好别在了衣襟上。浅蓝色的小发卡，在我白色衣襟上，也被相机记录下来。
从华科回到学校之后不久，我知难而退放弃了考华科的社会学院，转而换了南京的一所大学。很遗憾，最终也未考过。在我去完华科的那一年冬天，他去了我的大学。与我说了很多话，我因为已有男友，未给他回应，也未单独出去见他。临回武汉那一晚，他喊了一些老同学吃饭，我也在其中。他喝了许多啤酒，我看到他眼里有光在闪烁，心里充满了愧疚和疼痛。第二天，他失望而归。此后许多年，我们再未联系，一直到我结婚前夕。
我和老公婚前去武汉拍摄婚纱照，联系了定居武汉的一位老朋友，请她帮忙联系摄影店。他与她沾亲带故，有点亲戚关系，那时他也大学毕业定居武汉，听说我去了武汉，便定了一个时间带着女朋友去见我。那一晚，在老朋友家，她做了一桌子饭菜，等我们拍摄完好一起聚餐。等到最后，大概是因为他临时有事耽误了一会儿，而后来路上又一直堵车，他和女朋友最终也未出现。我并未觉得遗憾，甚至忘了这回事，直到很多年后的一次聚餐，他提起这件事，并详细解释了当时爽约的原因，我才重又记起来，并对他再三的解释表示谅解和诧异。我以为无关紧要的一件事，在他那里，竟是个很大的遗憾。
那一次聚餐具体在哪一年，我已不记得。只记得是个冬天，大雪纷纷扬扬。他带着老婆孩子刚从武汉回来，一个同学组局要聚餐，我和老公孩子准备回老家，便绕一绕路去吃个晚饭。那晚上人不多，除了我家和他家两家人，就是组局的那位同学一家。席间，我并未多说话，他也很沉默。隔着很多年的时光，我们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老婆性格很开朗，话也很多。虽然她与大家第一次见面，但与大家很聊的来，很讨大家喜欢。
此后又过了些年，他突然加了我微信，给我发消息。我们说了些旧事。感慨时光飞逝，缅怀青涩的岁月和玲珑剔透的小心事。说过了，便释然了，也就没有更多的话说。又是很多年不联系。
去年的某一天，我刚好邀请老同学一家去乡下果园坐坐。这位老同学就是多年前组局聚餐的朋友。约定好时间地点后，我突然想问问他在哪里。问的时候也清楚他在本地的可能性十分小。但是消息发过去之后，他立刻发来了位置，他就在本地，很愉快地应了邀请。我觉得很惊喜。饭桌上，我们依然话不多，偶尔有目光接触，也总是会心微笑。我心里很感慨，似乎总有一声叹息堵在胸口，将出而未出。我想写点什么，又不知该写些什么而最终未写。那一次聚餐，离我们初中毕业，近二十年。我们都在时光里变得面目全非，彼此心里珍藏着的，仍是那少年锦时。
如今，整整二十年过去了。我们从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变成有家有室的中年人。这二十年间，我们仅仅见了四次，联系的也十分少。我对他，始终怀着异于普通朋友的感情。他给我的照顾和包容，与他相处的那些没心没肺的时光，及他成年后给我的温情感受，是我青春里不可磨灭的记忆。
每每在《同桌的你》旋律奏起的时候，我总能想起他，并由衷感谢有他占据了我大半个初中时代的同桌时光。以至于到现在，老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拿他和我开玩笑。他是很好的人，与他同桌那么长的时光，很值得。
我们依然不常联系，常常半年都不通一条消息。我们仿佛在刻意保持着极少的联系频率。至少我很刻意。就像开头说的，我一直存有戒心，不是对他，而是对我自己。我害怕与他联系太多，将我中年人软弱的情绪暴露给他，害怕让他看到我的平庸平凡，害怕他心中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被现实的我所取代，害怕将生活的俗带进我与他纯粹的关系……。同样，我也不想看到他人生的无奈和无力，不想知道他也会中年油腻，也会庸俗不已。我心中的他，还是成绩名列前茅的他，还是一直当班长的他，还是考入名校的他，还是毕业后从事高科技涉密行业工作的他……他有家庭有孩子，爱家庭爱孩子，他像常人一样努力工作认真生活，可是他比常人更纯粹更高尚，甚至于完美。他神一样在遥远的天边，供我编织着清新脱俗的校园梦。
他发消息说，他正在北京出差，而北京一整天都在下暴雨，他几乎在酒店待了一整天。我回说：喔，那多好，听雨的感觉。
他说：是啊，闲来听雨，感觉真好。
我想象了那一幅画面：他立于窗前，窗外暴雨如注，他透过玻璃看雨，眼神澄澈。我猜他也透过了时光看回忆，看到了我们的小时候，或者仅仅看到了他自己的小时候，那再也回不来的花季雨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