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了，散了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1期“微”专题活动。
主题概述：小说讲述了未婚女孟佳的情感纠葛。
孟佳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夜里两点钟。她不想睡了，床很软，躺着不舒服。她在床上坐起来，把头抵在膝盖上想心事，跟昨天以至近一个月以来一样，她脑子里想的事情单调、重复，总是那一套：艾伦怎样开始向她献殷勤，向她求婚，她怎样接受，后来她怎样渐渐地想要逃离这个善良纯朴的人。可是，现在距离婚期只有两个月了，不知什么缘故，她开始感到惶恐和不安，仿佛有一件什么不明不白的苦恼事在等着她似的。
呲啦，呲啦……外面的蝉声一声紧接一声，叫得她心烦意乱。为啥要让我这么苦恼呀？为啥呀？为啥？孟佳长叹一声，拉着哭腔自问道。她不敢放大声，声音在她喉咙里强压着，以致发出来的声音就像堵在气道一样丝丝抽着。
也许每个新娘在婚前都有这样的感受吧。这是闺蜜娜娜告诉她的，可娜娜还没谈婚论嫁呢。
孟佳也就此问过母亲，母亲说她没有过，她在结婚前是甜蜜幸福的，因为那时她那么爱父亲，父亲也那么爱她。
但是，孟佳现在的感觉与甜蜜丝毫不沾边，艾伦的影子一直在她头脑中缠绕，他说话笨嘴拙舌的样子，他拖着腿走路的样子，他矮小壮硕的身材把衣服撑得满满的样子……天哪，我为什么要嫁给他？孟佳再一次哀叹道。
呲啦，呲啦……外面的蝉叫声不绝于耳。
孟佳已经二十九岁了，在家人眼里再不出嫁就嫁不出去了，现在她总算做了艾伦的未婚妻，他喜欢她，婚期定在农历九月初九。可是她并不高兴，夜里也睡不好，兴致根本提不起来……
她与艾伦是在春天相亲认识的，他比她大两岁，二十三岁时才考入一所当地的二本院校，毕业后又努力考上了四线小城市的事业编。艾伦浓眉大眼，个头不高，身材微胖，下了班也穿着职业装，他与孟佳第一次见面就请孟佳下馆子，点了一桌子菜。
饭桌上孟佳看到艾伦红着脸在偷瞄她，他微胖的脸上汗涔涔的，像被水洗过一样泛出亮晶晶的光，来前特意做过定型的头发也被汗水打湿塌了下来，绑在身上的白衬衫在胸前和腋窝处都洇出了湿哒哒的汗渍。他左手放在桌下，右手拿着筷子，夹菜时颤抖着手，筷子不受控制地敲打了几下盘子。为了缓解尴尬，他低着眉连连对孟佳说“吃，吃”，自己却很少夹菜。
他说起话来吐字发音不太利落，词语在他嘴里好像经历了过度咀嚼，都连成了一片。孟佳对艾伦的第一印象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就觉这人怪好玩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在女人面前这么拘束，她还是头一次见。
孟佳问他谈过女朋友没？他说，没有。再问他为啥没谈过？他磕磕巴巴地说，家里条件不好，在他十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是寡母靠卖菜将他抚养长大，现在寡母体弱多病，一般条件好一点的女孩子也看不上他。
孟佳问他，那你觉得我是条件好一点的还是不好的？
艾伦被问得语无伦次，涨红着脸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很好……
那次相亲，一桌菜没吃几口。孟佳走时，艾伦执意要送，他跑到路边商店买了两瓶酒和两条烟，说是送给孟佳父母的。孟佳坚决不收，也不让他送。上了车的孟佳透过车窗玻璃看到艾伦怔怔地站在原地，两手提着烟酒，像丢了魂一样，一副很衰的样子，她感到又好笑又不忍。回到家，孟佳将相亲的情况说给父母，父母都说艾伦是个过日子的老实人，劝孟佳不要再挑了。
孟佳与前男友从上大学到工作后租住在一起，前后谈了五年，就差一纸婚约了，最终还是分道扬镳。前男友在离开她后，很快同别人结了婚。这段感情，孟佳是付出最多的那个。受了情伤的她辞去工作，灰溜溜地从省城逃回四线小城疗伤，父母托关系，给她在一私企谋了份差，她一边打发着无聊的日子，一边在父母催逼下相亲。相较之前的几个相亲对象，父母觉得艾伦最靠谱，用他们的话说，过日子就是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有一个知冷知热、包容体贴、脾气性格好的男人，是女人的福气。在父母看来，艾伦符合这个要求。孟佳想了想，艾伦除了无趣，好像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再说，自己马上三张了，也没得可挑。
孟佳就这么答应跟艾伦交往了。艾伦接送她上下班，带她吃饭、看电影，默默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他没有甜言蜜语，全都实实在在。要问是什么让孟佳最终接受了艾伦的求婚？还是那次，孟佳所在的美容护肤品公司给每个员工都下达了产品销售任务，孟佳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没卖过产品，也拉不下脸来求人，心想完不成销售业绩，公司爱扣就扣去。艾伦得知后，拿了部分产品说去帮她卖着看。孟佳心想，你一个糙老爷们连话都说不利索，去卖化妆品谁买呀？
可第二天，艾伦拿着销售账单给孟佳看：一份、两份、三份……记帐单上每笔数字都是个位数，但加起来却有十几份了。孟佳吃惊：这得跑多少家呀！她欣喜地看着艾伦问，你是怎么销售出去的？一家一家上门跑呗。艾伦说得很腼腆，眼里泛着柔情的光。
孟佳决定随同艾伦一起跑。下班后、休息日，艾伦骑着小电驴载着孟佳一条街一条街地扫街。功夫不负有心人，账单上的数字一笔笔增长，每笔数字从个位数增到了十位数。
那天，他俩在酒店楼道碰到一高大威猛的男人，艾伦拖着僵直的腿凑上前去做推销：您好，我是爱尔公司销售顾问，请您看看我们的产品……
不要，不要，请让开。那男的不耐烦地驱赶道。
艾伦不放弃：耽误您一点时间看看嘛，产品效果很好，你看我女朋友，她就用的这款产品。
艾伦这一说，那男人的目光立刻扫到了孟佳脸上，他问艾伦：这是你女朋友？
千真万确，艾伦自豪地道，你看她多漂亮，皮肤多好呀！
嗯，那男人的目光又转到了孟佳脸上，他让把产品拿出来看看，说道，以前我们采购的是别的牌子，这个牌子的产品看在你女朋友使用效果不错的份上，我们先采购三百份，如果反响不错的话，以后再续购。
俩人都没想到，他们居然误打误撞上的是酒店总经理，还一下子逮到了三百份的大单。令孟佳惊奇的是，凡艾伦主动上门推销的，很少有拒单的，他长了一副老实面孔，加上笨嘴拙舌，有一说一，反而给人一种信任感。本来没抱希望的孟佳，在艾伦帮助下，销售业绩竟在公司一路遥遥领先。
从艾伦身上，孟佳也第一次感受到被捧在手心里的滋味。那次他们扫街时，孟佳从小电驴上下来，不小心踩到一颗小石子，石子溜圆，孟佳的细高根扭了一下，只听“咔吧”一声，鞋根断了，孟佳“哎呦”叫着护住脚腕。艾伦车都没来得及停，忙蹲下身抱起孟佳受伤的脚察看，他用嘴对着孟佳脚不住吹气，问她疼得厉害吗？孟佳点头。他脸上现出痛苦状，我送你去医院，说着就要背孟佳上车。孟佳不依。你这么疼怎能不去医院呢？艾伦急得眼睛都红了。孟佳忍住笑，她其实没有扭到脚，只是鞋根断了，她推开伏下身要背她的艾伦，让他去药店买支云南白药喷雾。艾伦买来后捧起她脚小心给她喷上，又依孟佳送她回家休息，他独自去扫街。等艾伦再次出现在孟佳面前时，他带回的不只是又增加了的销售业绩，还有已经修好的鞋。他是趁孟佳不注意，偷偷将折断了的鞋拿去找修鞋匠修好又悄悄放下，孟佳要不是出门找鞋穿都没有发现。
艾伦，你……真好！孟佳第一次对艾伦说出动情的话，她对艾伦感激之中又有感动。她给前男友熨过衣服、缝过扣子、擦过皮鞋……生活中对前男友可谓无微不至，照顾有加，可前男友却从没有为她做过一件类似的事。孟佳答应了艾伦的求婚，他们的婚期迅速定下，婚房也紧锣密鼓地装修起来。当然，这一切都是艾伦在操心，孟佳只是在需要的时候去配合一下。
就在大家都祝福孟佳，等着要吃她喜酒的时候，孟佳却烦恼了起来。她常常问自己，为什么我就感受不到快乐呢？她问闺蜜娜娜：我是不是太盲目地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怎么这么想？娜娜看着愁眉不展的孟佳不解地问。
我就是觉得心慌，自从和艾伦确定关系后，反而不太愿意跟他在一起了。孟佳又想了想，肯定地说，对，就是不太愿意。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一想到快要结婚了，我就莫名地害怕。
你这是婚前恐惧症，听说有不少人都这样。娜娜说。
可我问过我母亲，她就没有。孟佳叹道，唉，真烦！
孟佳的烦说不清缘由。上次艾伦叫她去试婚纱，穿上婚纱后的她美如仙子，但她看到旁边的艾伦经过精心装扮后，反而显得很滑稽；还有，俩人去拍婚纱照，无论摄影师怎么摆拍，她就是无法从心底开心起来，艾伦身体一靠近她，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舒服，照片拍了一半她就跑了出来，艾伦问她是不是累了，她还不耐烦地冲他发了一通脾气。孟佳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看艾伦不顺眼了，他吃饭吧唧嘴的样子，他走路僵直的样子，他对她低声下气的样子……纵是他一直迁就着她，她就是不愿让他靠近，甚至想逃离他？
近一个多月以来，孟佳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拖着艾伦，他叫她吃饭，她说胃不舒服，他说带她去医院看看，她说没时间，他买上胃药要给她送过来，她说不需要……总之，她就是不想见到艾伦，不愿看到艾伦那张脸。
燥热的夏季令孟佳觉得每一天都难挨，她一夜夜的睡不着，闷热烦躁让她的情绪变得异常敏感。她受不了父母的唠叨，只要从他们口中听到艾伦这个字眼，她就觉得父母都被艾伦买通了，他们都成了艾伦的说客。孟佳在家里待不成，只好去找闺蜜娜娜，连娜娜都说她没有时间谈男朋友，都是因为孟佳霸占了她的业余时间。
两个女孩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她们实在想不出再去哪了，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她俩走到了电影院门口。娜娜提议，去看电影吧。最近的一场放的是一部老片子《甜蜜蜜》，五年前孟佳和前男友一起看过，娜娜却是第一次看。
孟佳陪娜娜看《甜蜜蜜》。当电影放到黎明踩着单车，张曼玉坐在后座不经意地前后晃动双腿 ，嘴里轻声哼唱着邓丽君的《甜蜜蜜》，他们脸上洋溢着简单的幸福和满足时，孟佳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她想起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她全程哭到尾，当时前男友搂着她，她靠在前男友怀里哭得肆意酣畅，前男友还拿纸巾不停给她擦拭眼泪。而现在，孟佳满脸泪痕，心里却是刀绞一样痛。泪光中，随着电影画面不断变换，她仿佛从中看到了她逝去的上一份感情，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其中承载了太多的艰辛与遗憾。当电影放到最后一个镜头，在唐人街黎明和张曼玉再次相逢，两个错过多年的人相视一笑，在那一刻，孟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呜咽起来，鼻涕眼泪糊了她一脸，直到电影散场，一旁的娜娜拉她，她还是坐在座位上哭个不止……
艾伦打来几次电话说新房装修好了，想让孟佳一起去看看，说有什么不满意的还可以提出来修改。孟佳想了想，总是逃避不是个事，就去了。
刚装修好的房子还散发着浓重的甲醛味。客厅铺着白亮亮的瓷砖，壁柜和门都漆成了乳白色，一张餐桌，几把椅子，一套鼠灰色布艺沙发已经依照位置摆好。背靠沙发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装在金边框子里，画的是一条伸向远方的路，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黑森森的。走进卧室，光线暗淡，顶墙摆放着一张大床，有着状如贝壳的墨绿色软靠背，看上去好像在布置寝室的时候，就认定这儿将来会很美满。
艾伦领着孟佳走遍各个房间，他用胳膊搂着她的腰，热情地一一介绍着，客厅多亮堂呀！好美的画儿！这床很舒服！……孟佳则木然地看着，她不喜欢这个房子，更不喜欢这里的一切，那白得刺眼的瓷砖，黑森森的画儿，还有那张贝壳状的大床，都让她感到厌恶。她已经明明白白地觉得她不再爱艾伦了，也许从来就没有爱过，可是这话她怎么说出口，而且说了以后要怎么样……
艾伦搂着她的腰，谈得那么热情，他在自己的新居里走来走去，显得那么幸福。她呢，在一切东西里，却只看见庸俗，苍白的、无趣的，叫人受不了的庸俗，他那搂着她腰的胳膊，她也觉得又硬又硌，跟铁棒一样，她随时都想逃掉。她算是明白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没有道理可讲，可命运就爱捉弄人，你以为你抓住幸福了，结果它又从指缝里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