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繁花处

炒茶是太阳下山后便不能沾的滋味。它烈的厉害,但凡沾了,酣梦便绝缘。我求魅不得,贪些凉意,又夜访前庭的“青枝白花”去。此番游园,不知惊醒了谁的梦。
孤身的时候,免不了折花的心思。虽然知道偷花可耻,心里却是痒痒的。这种事啊,无论对错,一生恐怕总要不计代价的犯一次的。
折花枝总是狼狈的。畏首畏尾,慌乱之下,抖落繁星覆了首。花枝乱颤的是她,亦是我。所以不敢有多余念想,折了便走。先是踱步,再是快走,奔跑,直到池塘边。采花郎喘着粗气,瞥见水中好风光:“一刹白头”的年轻人,潜了身的月芽,还有掩了月光的暖色路灯。我望着头上那苍白的鳞片,嗤笑不已。荒唐半晌,方抖落花瓣。眼见着白花点起水中涟漪,缓缓荡去。便转身离开。才走到廊头,耳畔时有时无地响起姑娘啧啧的议论声:“这花瓣,怎么到了这……恐怕是麻雀衔到这儿的吧……真美啊”。是啊,夜里学院的英国小伙们若是显身,通常是在夜店呐、风雨场寻欢后神气未定的时候倚着栏杆唱歌儿,哪里会痴迷于水中月,夜间花?若是痴迷的,也是闲人罢。又有谁会在乎,又有谁会想着他们呢?脑海里不觉浮现出姑娘们莞尔一笑的光景,便也不计较其他的了。
回到楼内,已是深夜。半杯红酒,任由双腿从楼梯的栏杆间垂下,游荡,摇摆。足下被月光下的清冷露珠泛湿。花枝的津液或多或少留在脚底,爱屋及乌,也对此不多生厌了。就这么荡着,粗心大意,红酒瓶没挂着高脚杯的边,染得身下整张白棉毯毡都沉淀了红,连带着败落在身下的白花瓣,也都醉成浅紫罢。
谈到酒与花,先想到的是隐士们的“酿桃”之事。折花之于我,就像是将一壶温热的黄酒勾兑些白酒,仓促饮下——明明是清冷的天,甜与齁似是填满了血液,抢占五脏六腑,把隐居在里面的神都赶走。而那后劲,热烈地扑倒眷客,任由翻滚的白被单将自己卷进日月无光的漩涡中。再是清醒时,我伏着身,眼望着斜插在墙上的那折来的花枝——她一夜似乎渡过了春秋,无神无气地低头,枯萎的叫人不忍再理会。那时我才知道,树上的白花是无筋无骨的,可惜了过度的热烈和直白的讨好,便多一分俗气,不那么勾人;刚折下的花枝,热烈消散,顾影自怜,却透露些许筋骨,似乎的柔弱和清冷显露隐隐的生命力,惹人可惜而可爱;至于折了一夜的花,是完全逝去的,筋骨变作支架,连冷清都是由内而外的令人窒息的果敢直接,为荒凉奠基。我羞愧难当,因为我知道,折花之举是饮酒,之于花则是死亡;我的对于美学的狭隘的嗔痴实则是饮砒霜,把荒凉深深埋进颅内。
也罢也罢,这也只是独一次。今夜以后,干花也好,橘子皮也好,茶叶干也好,都是踏实忘怀折花之事的替代品罢。至此,我告诫自己,别要再贪图这那,谨记老话说的“好物沉归底”罢。
至于那枝枯萎的花,颓废似散落的烟灰。我把它从墙角取下,插在那瓶刚拔去橡木塞的红酒瓶里,任由灰青在沉红里湮灭。末了,用自来水笔在橡木塞上歪歪扭扭地留下四个字:
百年好合。

花前月醉郎,半晌夜贪欢。
不知倦夏至,寒灯也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