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等 待
一位患了不治之症随时随地都会被死神夺走生命的老妇人逢人便哀哀地哭泣,说她这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难都闯过,也活够了,大可以闭上眼睛安心去见阎王爷了,唯一,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见一见最小的儿子沈染最后一面,二十多年了,自从儿子那年借口路途遥远,车马劳顿,关键是老父母筹不到一笔不小的路费,也置办不了一身像样的出门衣服,阴差阳错,沈染携未见过公婆的新婚妻子远赴日本留学,再也未曾谋面。其间父亲重病,丧失劳动能力,大哥工伤残疾,成了药罐子,老母身体羸弱,承担不起家庭重担,曾多方打听到沈染的手机号码,尝试着去联系,终于拨通了电话,吞吞吐吐地说明家中境况,希望他伸出援助之手,能够救家庭与亲人之水深火热之中。以为他会说杯水车薪,远水解不了近渴,推脱一番,谁料电话那头冷冰冰地说,请你以后不要再拨打这个电话,请不要打扰我平静的生活,我爱莫能助。母亲气得痛哭失声,可又能如何,对外只能言讲,小儿子在外面单枪匹马闯荡,也挺难,他答应等站稳脚跟立马打钱回来,给家里盖个宽敞明亮的大楼房,帮残疾哥哥娶一房媳妇,圆父母多年心愿。这个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小儿子离家多年,独立支持,后娶妻生子,大抵有难言之隐,可能怕家庭动荡,做不了主,或者囊中羞涩,无力相助吧,也许过一段时间,他都想开了,会慷慨解囊的。这样想着,父母咬牙挨过了五个年头。
时间很快到了世纪末,老妇人老是咳血,日渐消瘦,直至到皮包骨头这份上,她天天害怕,怕一觉睡过去就天人永隔。医院的胸片结果提示双肺积水,她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屈指可数了。她大口大口地咯血,脸像白纸样毫无血色。她向衣衫褴褛的老汉提起多年未见的儿子沈染,音信全无,生死未卜,她向木讷两眼无神的大儿子提起独自在异国他乡漂泊的弟弟沈染,开枝散叶后,可否生儿育女,家族的生生不息全靠他发扬光大。丈夫儿子都沉默不语。放飞的沈染早就是断了线的风筝,东游西荡,虚无缥缈,母亲不过是一松手,那风筝早就飞得无影无踪。此时凭你声嘶竭力地呼唤,凭你费尽心思的周旋,你也唤不回丢失的亲情,丢失的那一颗心,早就忘记了回家的路,老母,朽父,弱兄,早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母亲还是不甘心,她咬牙坚持要见孽子最后一面,问问他,可曾忘记他如何考取的大学,如何读的硕士,博士,博士后,如何留洋海外,他都忘记了吗?他可曾记得父亲如何靠贩卖老鼠药一块钱一块钱挣得他念书的学费,母亲如何口里攒肚里挪省下每一毛钱贴补他清贫的学涯生活,他都忘记了吗?他只知道他生来就是读书的料,他生来就是过好日子的人,他生来就是城里人,衣着光鲜,出身高贵,家资优渥,他生来就是孙悟空,花果山的石猴,不过是别人的杜撰,就像是花了的磁带,贫困苦难的那段是他拼命绞过的,早就放不出来了,而后面的光辉人生,才是他最愿意留存的,一点点的放映,连烟花都有着不一样的火花。
现在这个时代不同于以前,人找不到就永远找不到了,现在是信息社会,一点点利用价值的信息都会被媒体无限制地放大,何况这种有悖于社会美德有悖于母慈子孝的事件,很快有好事者发文在网络,很快有人就找到了沈染的电话,谁料手机通了,对方只是一句简单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果断地挂了电话,空留老母垂泪,老父长叹,老哥沉默。
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化不了的冤仇,这儿子是有罪么?谈不上。他是成人,自由之身,可以选择见与不见。若说这一家是真的做错了一件事情,不该让儿子读了一肚子书,书多了,没有转化成孝心,爱心,善心,倒是转化成了无情无义的白眼狼。我想他母亲是后悔的,人说娶了媳妇卖了娘,我要说是书念多了卖了娘,悔叫儿子谋封侯,忘了爹娘忘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