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连环画的故事

九洲芳文

《醉八仙》封面

我装作很随意，抬起屁股离开了小马扎，从兜里摸出五分钱，隔着书摊，递给看书摊的大叔。然后一脸的从容与淡定，临走还不忘做作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向候车室门口走去。

其实，我的脸直发烫，怀里像揣了着只兔子一样“砰砰”地直跳。感觉要是有一盆凉水搁在面前，只需把脑袋往盆里一埋，那盆水能瞬间沸腾。那个做作的懒腰害死了我！怀揣的兔子没跳出来，倒是腰带里藏的一本连环画顺着裤腿溜了出来。

一本崭新的《醉八仙》，散着淡淡的墨香，封面朝上，主人公醉眼迷离的看着我。别看我没回头，我能感觉到背后射来的目光，像一把把利剑一样，就要穿破我的胸膛。“笃，笃笃，笃笃笃……”我不敢回头，感觉到看书摊的大叔绕过书摊，来到我身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醉八仙》插图

这是我小时候的一件糗事，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本来这件事要烂在肚里的，士季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听听，古人都原谅我了，我也只好释然了。

五分钱看三本连环画，这事说给现在的孩子听，他们的眼神一定是迷茫的。因为现在的孩子们所认知的人民币应该以元为单位，几分的钢镚他们见都没见过。连环画就更不用说，估计都没听说过。

在以前，摆书摊是一门营生。70、80后的朋友应该有些记忆。车站候车室、学校门口或书店附近，只要是人员流动多的地方，摆书摊者用几张大塑料布往地上一铺（塑料布根据自己的固定资产而定），把木箱里的小人书连环画按顺序一一摆放整齐，再放上几个小马扎，然后坐等顾客翻阅。

小时候想丰富自己的课外生活，看连环画、小人书是很奢侈的一件事。看一本连环画二分钱，如果有时间的话，看三本五分钱，能省下一分钱。买一本连环画要一两角，贵的要三四角，比如像岭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武术连环画，用现在的话说相当火爆。

八十年代是全民健身的年代。《射雕英雄传》、《霍元甲》、《陈真》等一系列香港武打连续剧的引进，一时间风靡大街小巷。感觉那时候自己要是不会个三招两式的都不好意思出门。就是在睡梦中都不忘大喊着“吼哈”，使出一招降龙十八掌。就是这一掌，差点被老爸半夜的一记飞脚踹到床下。

《醉八仙》插图

香港武打片盛行期间，写作业特别积极主动。到家就做，连吃饭这么诱惑的事都向后推推，根本不用爸妈催。不是知道学了、开始用功了，而是……你懂得。

电视是飞跃牌12寸黑白电视机，价格我记得很清，389元。因为是家里最贵重的家用电器，白天没台时就用个罩子（母亲用花布缝的）罩着。那时候家里有电视机的占极少数，父母经营小卖部（就是用铁皮焊成的一间小屋子)，收入相对好一些，就这样也是存了半年多才买起的。

电视节目只有中央1套，地方台播放节目要等晚上7：30新闻联播结束以后，占用中央1套的频道去播放。我清晰的记得当时的观看场面——院子里、墙头上，树上、大人们的肩膀上（我们当地叫“骑尿脖”），用一个“满满”的词语就能概括一切。

白天是没有电视节目看的。因而，拥有一本随时随地都能翻阅的武术连环画册，无亚于得到了一部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在这里，不得不提那个令人神往的物品——钱 。

小时候零花钱的定义是与压岁钱同等的。拜年的时候，有给五角的，有给一块的。要是收到一个两块的，一定是碰到了有钱的亲戚。那头磕的咣咣响，心里乐得屁颠屁颠的，像过年似的。其实就是过年。

挣钱不易，且用且珍惜。辛辛苦苦、晕晕乎乎的挣的几块钱，要精打细算的话能揣上几个月。一旦过了年，孩子们就失去了挣钱的门路。光出不进，再大的家产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而那本《醉八仙》，就是在我青黄不接的时候发行了。

《醉八仙》插图

那本《醉八仙》，着实吸引了我，而现在就静静地躺在脚下看着我，我不敢弯腰，更不敢回头，我听到大叔的呼吸声，我不知道将要受到怎样的处罚——一顿胖揍？一顿谩骂？还是……我不敢再接着往下想，像只断了线的木偶，呆呆地立在原地……

大叔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小学生，你拿错了。这本是旧的，你买的新连环画在箱子里，捡过来我给你换一下。”我像个重新注入生命的木偶，机械的捡起那本连环画，跟着大叔回到箱子的位置。此时，那一道道刺眼的目光忽地一下暗淡下来，不复存在。

大叔打开箱子，弯下腰，装作翻东西的样子，眼睛没看我，小声问道：“孩子，是不是特别喜欢那本《醉八仙》？”

我机械的点点头：“嗯！”

“放暑假了，是吧？”大叔没等我回话，继续说道：“你明天、后天帮我看两天书摊，这本《醉八仙》就是你的了。天不早了，快回家吃饭去吧，记着明天一早来报到。”

我迷迷糊糊不知怎样走出的候车室大门。两天后，我如愿以偿的接过那本《醉八仙》，对大叔深深的鞠上一躬，如获至宝一样。

经过这件事，我知道了什么是尊严，什么是羞愧；什么是付出，什么是回报。假如当时大叔要是换另一种态度对我，并且把这件事传到了我的家庭、我的学校，也许我将会有另一个人生！衷心的感谢那位看书摊的大叔！那本《醉八仙》保存至今，完好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