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遐思

“雨”这个字，极能体现中国传统象形文字的美妙，一个窗框，雨滴淅淅沥沥点点滴滴，视觉、听觉乃至触觉，都能在这样一个方块字中得到满足，仿佛就是一幅画，将雨景简洁而生动地勾勒了出来，最大限度地符合了中国人的美学体验与情感寄托。雨，就在古老的汉字之中，优雅地陪伴着我们的生活，有时也不按常理出牌，给心带来些许遐思的波澜。

早晨七点，闹钟按时响起，窗外天空灰暗，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打开落地窗，才发现阳台已一片狼藉，物品东倒西歪，仿佛经历了一夜混战，停火却两败俱伤，折断的树枝散落一地，所谓“绿肥红瘦”在此刻略微失去了它诗意的美，瓢泼大雨，给人带来的定不是云情雨意，诗情画意，而是猝不及防的狼狈不堪。走出宿舍，才发现雨远比我想象中的大，昨天还挂在枝头的鸡蛋花，早已坠到地上，憔悴损，心有惋惜；一把旧年的雨伞显得单薄，抵挡不住雨水的猛烈，冰凉的雨滴从伞缝中渗了下来，浸湿了发梢；小路上野花也花枝乱颤，默默地承受着大雨的侵袭。在这样大的雨中，上课的人们脚步小心翼翼而神色匆匆，逃不过鞋子裤腿湿透的结果。于是，从小心翼翼到无所顾忌，男生们穿着人字拖，挽起裤腿，大步流星，有说有笑，女生们提着裙裾，踮着脚尖，寻找最合适的位置踩踏，说说笑笑走过，雨天中，这也成为一种乐趣，冲散近日来的酷热难耐。雨水从石阶流下，形成奇特“瀑布”景观，给心也带来一股清流。大雨好像变得没有那么令人发愁，而是一次放纵，一次自由，让人身心舒畅，心旷神怡。

雨，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本身就是一首悠扬的乐曲。窗外雨声不断，窗内听雨读书，一杯咖啡，或是一盏清茗，外动而内静，尽显雨季意韵。临窗听雨，最独到的大家莫过于余光中先生，一纸《听听那冷雨》，将听雨的古典韵味写到极致。余先生写道：“至于雨敲打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漕的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声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那是属于白青黑瓦年代的诗意江南的古老音乐，曾让我心醉神迷，而在钢筋水泥的年代，雨打瓦檐的诗意已不可多得。余先生所见的雨中，氤氲着大多复杂而沉重的家国情感和血脉乡愁，让雨在空蒙优美不免带上了一丝忧郁凄凉，前尘隔世，而雨悠长不绝，如愁绪般难以理清。我没有余先生那样沉稳的哲思与清透的文笔，却也想要写写我心中对于雨声的些许遐想。此刻，雨拍打树叶的声音，并没有古典诗词中雨打芭蕉或是深院梧桐雨那般哀婉凄凉，只是滴答滴，滴答滴地落在绿叶之上，树叶因之一动一颤，却也更加透鲜发亮，洗净铅尘，绿到极致。花瓣掉落的声音，风吹拂雨丝的声音，流水的声音，树枝颤动的声音，每种声音都有它的灵魂，都透露着生命的气息，层次分明，尽收耳际。大自然的嘈杂，有时也是一种安宁。

走到室外，雨声渐小，阳光上场，此时雨尚未完全退去，老一辈人常说的“日头雨”就是如此景象：细细的雨丝此时仍在安静地飘扬着，与阳光的邂逅显得那么唯美，如同一场没有预先安排的初见。此刻的阳光是温暖而柔和的，不夺目，不耀眼，只是文质彬彬地到来，偶遇羞涩的雨丝，互道一声“你好啊”，默契地并肩走着，愉悦地享受这这场不期而遇的，微妙而梦幻的遇见。蝉儿见到日光，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一天的吟唱，清亮的叫声，唤醒路人疲累的思绪。小道上，雨过后的淡淡土腥气和草木香气，抚摸着迷离的心绪。微蒙的日头雨，竟为今日的瓢泼大雨上演了一场朦胧的结局。

六月的雨，时而轻柔，时而猛烈，若说春雨是摇篮旁母亲吟哦的鼻音与喉音，陪伴孩童安然入眠，那么六月的雨就像那个时悲时喜，捉摸不定的孩童，今天给你温柔的熟睡，清凉的惊喜，明日却是发怒一般，大雨倾盆，让人措手不及。“六月天，孩儿脸”真是验证了这一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