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习作者
大学时代便开始试着写小说,有幸在杂志上发表了三个短篇,还写了一部小长篇。都是些不成形的文字,内容无外乎残酷青春、校园恋爱或者对职场的想象,如今看来幼稚粗糙,几乎没什么可取之处——至少现在的我不会认为那个女孩有当作家的潜质。20岁左右的作品,仿佛是本能地呐喊般地将情感宣泄出来,诉诸文字(也没有别的渠道),也可以说是向成年人世界蜕变的留念。那些故事自恋而肤浅,谈不上什么自我意识、对人的观察和思考,或者更普遍的人的处境。
大学毕业后就没再写小说了,灵感和激情都消失了,无话可说,忙着应付生活,忙着对抗接踵而来的几次心灵危机。快到30岁的时候,对生活多少有了些感悟,便又动起写小说的念头。写了几万字,连自己都觉得没劲,半途而废。我对小说这种文体缺乏了解,阅读量远远不够,审美水平相当低,心智尚未开化,或者说一切都处在萌芽阶段,不足以撑起虚构这项伟大的工程。
写小说实在是非常难的一件事,因为这代表一个人的全部——体验、阅历、见识、审美、意志、品质、脑力、体力、想象力……
直到2016年下半年,我已经33岁了,才认真琢磨起小说来。那半年我写了10万字左右的中短篇小说,一点点摸索着来,发表在网络上。可以说是从零开始,笨拙而执着地写下去,在实践中渐渐领悟小说的要素——人物、场景、剧情、对话、心理活动、遣词造句、情节的流动、虚与实的处理……凭借一种直觉,或者说小小的天赋,终于能把故事讲清楚了,还形成一点个人风格。
我是幸运的,出道没多久便引起一些关注,成为行距文化的签约作者。2018年花4个月创作了第一部长篇悬疑小说《对岸》,14.5万字。从某种角度来说,这部作品是“成功”的:2019年11月由凤凰联动出版,更名为《5月14日,流星雨降落土拨鼠镇》;2020年5月台湾悦知文化出版同名繁体字版;2020年8月,入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长名单,评委给我的评语是:“聪明的作者,其智力在行文中随处可见。”
这些小小的成绩当然给了我很多动力,尤其是入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这件事,“雨落荒原”这个名字进入了公众的视野,有一种登上文坛的意味。非常幸运,也非常感谢所有喜欢这本书的朋友们。
用我现在的眼光再看《5月14日》,有锐气有亮点,但问题也不少。首先,五个人物有雷同感,某些性格特征总像是一个人;其次,结构不理想,有些段落略显臃肿;第三,运用素材的能力欠佳,有时显得生硬、不自然;第四,行文还可以更从容、精致。
我更愿意将这部小说当作一篇“习作”,离成熟的作品还有很远的距离。
写完《对岸》之后,我陷入一段长长的迷茫期,仿佛被掏空了,不知道接下来写些什么。当时我并不认为自己能源源不断地拿出作品,根本没有这个信心。
2019年对我是非常重要的一年,经历了一系列创伤性事件后,将痛苦转化为创造力——我又开始写小说了。花两个月写就一篇近8万字的中篇小说,然而这却是一部失败之作。原因是我被素材困住了,被“真实”困住了,无法为素材插上想象力的羽翼,最终没有面世。
但这部作品对我却尤为重要,一方面,具有疗愈的功效;另一方面,正是通过她,我的创作有了一个重大转向——从类型小说到严肃文学。我发现,人人皆可写,每人都是一部小说。写类型小说终究不过瘾,也没有那么多好点子,而严肃文学或者说纯文学,是一个全新的没有限制的世界。我不必一味追求跌宕起伏的剧情、猎奇的故事,把重点放在了塑造人物上。我可以写非常平凡的人和事,在日常生活中发掘普遍的人性。我感觉自己完全被打开了。
2020年这一年,我写了9个中短篇小说,共12万字,起名《九只歪苹果》。写的是普通人、边缘人的故事,之所以叫“歪苹果”,意为“歪歪扭扭的苹果更甜”。这些有着各种各样人性弱点或者经历着不幸的主人公,才是有故事的人。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对文学的理解比过去要深刻得多。
纯文学有纯文学的困境,最大的问题是出版困难,现在读书人本就越来越少,能欣赏纯文学的更是小众。另外中短篇小说不好影视化,不如长篇小说有着更多的可能性。
算起来,我写小说断断续续也有4年时间了,深刻地感受到小说新人的艰难处境。不知何时起,文艺青年已成了群嘲的对象,好像一提起这四个字就充满了讽刺之意。我刚开始写的时候,有人泼冷水道:“想不通你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干嘛要写小说?”尽管他压根没看过我的作品,就在为我的“堕落”而感到遗憾了。当然,如果一个人是天生的作家,是不会在意别人怎么说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她,除非死亡。
写小说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是实践的艺术。好不容易写完,新问题又来了——发表在哪里?传统文学杂志为新人留的空间极其狭小,版面早被已成名作家、体制内作家瓜分得差不多了,投稿邮箱里自由来稿被刊发的概率堪比中彩票。纯文学杂志的一项重要功能本应是发掘新秀,为新人提供舞台,虽然这项工作是吃力的,但总得有人去做啊!其实眼下不少纯文学杂志的稿费相当可观,有些甚至达到了千字千元的标准,因此更不可能把这块蛋糕分给圈外的新人了。这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新人想要引起关注,只好走另一条路——参加文学比赛。而内地的文学比赛太少了,一年比一年少,或者偶尔办一两届,无法形成长期的影响力。香港和台湾有几个比赛倒可以留意一下,比如每年一届的《台湾时报》文学奖、香港青年文学奖、林语堂文学奖等,还有两年一届的“台积电中篇小说大赏”。对新人来讲,参加比赛算是一条捷径,并且相对而言更具公正性。
当然,除了笔耕不辍,还要尽可能多地阅读经典作品。正如杰克·伦敦所言:“书是干我们这行的工具。”我无法想象一个作家从来不读书,这是不可能的。阅读、写作、观察、思考,日复一日地循环,才能构建更加善好的精神世界。
我过着这样一种生活,把文学放在第一位,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创作”而服务。至少目前还没有灵感枯竭、写不出来的危机,我揣摩着或许还有10年脑力和体力的巅峰期,常常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
总之,我是一个晚熟之人,永远仰望着文学这座神圣的殿堂,永远是一个文学的习作者。尽管目前的处境依旧艰难,写小说的心却愈发坚定,在这件事上,我总是不切实际地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