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怪味疏
一直以来,虽然妈的命很苦,但却是一个很要强的人。
在她不到11岁的时候,外婆就因病去世,从此与二姨和两个舅舅成了没妈的孩子。尽管那时外公家的家境很好,但妈和舅他们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日子自然变得孤苦起来。
后来,外公娶了现在的外婆,管得严了,没有自由,日子就显得更加的孤苦了。在妈17岁的时候,已辍学在家4年,并非她不想读书,成绩不好,而是外婆的去世,加之外公新迎娶进门的外婆,让她们的青春叛逆,早早的生发了出来。只呆在家里,替外公管管账,收拾打理家务。
此时爸刚好从老家来到清镇,在二外公的矿上,相识了妈。“她是个很倔犟的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文静的样子,其实内心已是翻江倒海的聪明。”这是后来的外婆对妈的评价。后来爸因为老家有事,离开了清镇。一次外公与妈吵架,便离家出走,问路坐车,经过一个星期的折腾,才到达爸的家里。
凹河倩影而爸的家是什么样的呢?与妈的情况也相差无几,爷爷在爸很小的时候,也去世了,留下5个孩子给奶奶,后来奶奶嫁给了如今的爷爷,只带了最小的一个幺叔跟着走,其余三个皆由最大的一个孩子,也即爸照顾。照母亲的说法是,一间土墙房,门低矮的让人只能佝着腰才能进去,屋顶是用茅草盖的,门则是用竹篾条编成,在缝隙间抹一层牛屎,不透风就好。“村子里的人是瞧不起爸他们的,看着都会心烦那种。”妈告诉我说。
这种情况,与外公要给大女儿找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做女婿的构想,可说是大相径庭的,因此爸即不受外公待见,而妈与外公的矛盾也被激化了。最坏时,爸叫外公,他是不应的,妈看了也气,就说他不应你还叫他作什么。如今想来,妈年轻时的倔脾气改了许多,回忆起来,她说爸爸家确实太穷了,外公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过苦日子的心情,确实能够理解。
来到织金的妈,忍受了很长时间吃食上的不合口味,才适应过来。“苞谷饭可不是很好吃的,一放到嘴里,就往牙缝里跑,没有汤是极难吃下去的。”几年之后,当村里有人问起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决绝的说,我就不信姓张的这个小伙脸上,一辈子都写着一个穷字,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的。许多年后,回忆起往昔的事儿,母亲对我说,“我看中的是你爸的对人诚实,不撒谎。”
稻香与家当时妈的到来,是让爸极为吃惊的,那时爸正和家里的几个弟妹在吃烤洋芋,嘴唇上附着黑色的炭灰,脸上也是如同唱戏的大花脸似的,爸见了妈的到来,还很害羞的样子。以为妈只是来玩玩,看到自己家的穷困样,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走了。让他不曾料想的是,如今妈已陪着他走过了27个年头的寒暑与春秋,并拥有了属于彼此的一个温暖小家。
我6岁那年读一年级,爸去了贵阳打工,一个月也才400左右的工资,有时几个月才托人带回家一次。妈在家带我和弟以外,还一个人种了庄稼,这时家境虽然已好了一点,但日子仍然过得很艰难。对于一个以往在家时,生活无忧,不愁吃喝的小姑娘来说,妈后来生活的艰难,显然是加剧了许多。
那时在家门口,有一块自留地,如今已成了别人家的房子。可是在当时,却是妈妈的菜篮子。她是一个很勤劳的人,园子里时常种有白菜、土豆、黄瓜等蔬菜,不过物质的贫乏,让人天天都吃这些,也是会生腻的,而且那时的油水也不多,所以想要吃好的,最多也是赶乡场的时候,买两斤豆腐回来,也算是一家人打牙祭了。
记得有一次,庄稼地里的苞谷已经收了,繁忙的季节慢慢过去。傍晚的时候,妈从家门口的那块自留地回来,手上的提篮里装了一篮子以往都没见过的菜。问了她才知道叫“弟弟菜”,也就是如今在菜市场能经常见到的荠菜。包括连邻居张大爷家的女儿,我们叫的鹅儿娘也未曾见过。她吃惊的问妈说:“大嫂,这也能吃得啊,平时不是都拿来喂猪的吗?”妈笑着说,等一下我做好了,你来尝一下就知道好吃不好吃了。娥儿娘很爽快的便答应了。
莫名花喜这菜的形状有点像蒲公英的叶子,仔细看了,又有点像我们做成的鸡毛毽子的模样。听妈说,它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叫鸡爪菜,如此一说,也到又有几分相似了。当晚,煮这菜也简单,一来家里本就没什么东西,二者妈妈的手艺好,弟弟菜也香,仅用平底锅盛了一小锅底的清水放在火上,待水开了再用勺子舀一勺猪油进去,接着再撒些花椒籽和少许的盐,一个小碗装了做好的辣椒水,妈便叫我去喊邻居的女儿来,一起吃饭。
尽管日子过得仍然有些艰苦,但因为有爸在外打工,家里也能吃得起白米和苞谷面掺和做成的两造饭。白哗哗的大米饭和金黄的苞谷面粒交融在一起,颜色非常的悦人。此时弟还小,才两岁,妈也出不了门。只见她用筷子把弟弟菜放锅里一烫,就叫我们立即捞起来,放碗里沾了辣椒水便可以吃了。弟弟菜与碗里的两掺饭,随即在筷子的帮送下,进入了嘴里,一阵鲜香,合着新玉米面的弹糯,加之辣椒水的辣,虽锅里的汤仅漂着几滴油珠子,邻居大爷家的女儿和我们却吃得很香,大家都对这菜的味道赞叹不够。把一小盆弟弟菜吃光了,肚子也饱了。此后再吃了几次弟弟菜已记不清,可第一次的情景,以及这种菜的味道却刻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如今,在菜市场已经常能看到别人拿来卖的弟弟菜了,但在我们小的时候,都是野生的,而且种子也无法收集,只能任其自生自灭,顺应天然。后来虽问了几次,妈是怎么发现这种菜的,但她总是笑笑,并不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们。一直到了她的外婆,也就是我的外老祖在2012年去世以后,才把她的秘密告诉我们。
子辈随缘原来弟弟菜的发现以及制作方法,都是妈的外婆教给她的。我的外婆去世得早,在妈妈11岁不到的时候,就已离开人世。从此她就成了没妈的孩子,她的外婆也就更加的疼爱她了。妈妈说,在她5、6岁的时候,外婆和她就已经很要好了,那时候她的妈妈还在,是家里的大女儿,最受外婆的疼爱。有一次我的外老祖来外婆家,带着5岁的妈和外婆去地里挖红薯,当时外婆挖出了一个很大的红薯。小小的妈说,这个我要给外婆带回家去,而慈爱的外婆也说,好嘛,那你就自己好好守着哦。随即外婆和老祖又继续挖红薯,然而才过不一会儿,妈妈就带着红薯不见了,这可急坏了外老祖和外婆。妈妈笑着跟我说,那时候我太古灵精怪了,我知道外婆回家要经过的路,所以就带着大红薯躲到了路旁的刺林里,想待外婆走的时候,带着我一起走。后来妈的计谋虽然被大人们识破了,但外婆仍然笑着让外老祖把妈带回了她的家。
外老祖家离外公家隔着好几座山,走路要40多分钟才能到。但每次去外婆家,都是让妈妈很开心的事情,而每次妈和与她同龄的小姨回家,总是被笑着的外婆说:“这两个扯精姑娘又回来了。”
苦果常青 老祖不仅疼妈妈,也非常疼爱我们,小时候,弟弟刚出生,有一段时间我是跟着外老祖生活的。对于这个爱干净,声音洪亮,慈祥也有些可爱的老人,她脸上的笑容和经常青、白两色交替着戴的帽子,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记忆。除了这一种“弟弟菜”的做法得传于外老祖,还有另一种“怪味蔬”,也是妈妈不得不提的拿手好菜。大概是在我读初三上学期的时候,假期里没事干,七月份的气温非常的高,有一天爸妈上班,临到要吃中午饭的时候,当天的人非常多,所以临时妈回家来做饭。原本是我要做饭的,后来成了她的下手,洗点菜什么的。等饭菜做得差不多了,天气太热,妈准备要煮一个南瓜,当时也刚好过了收庄稼的季节,地里多的是大南瓜,金灿灿、圆滚滚的,早已被收回家里放着了。
村居池塘 妈叫我从屋里抱了一个长长的南瓜来,叫我洗了放在菜盆里,笑着说“杀头猪”过节。并且不知从哪里给我找来了半块破瓷片碗,叫我把南瓜的皮刮了,而且不能弄脏了。她神秘的笑着说,等一下给你们弄一个好吃的菜。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虽然好奇,也有几分疑惑,不过还是很欣喜的接下任务,期待着最终妈妈的拿手好菜上场。此时,她则去准备干辣椒和大蒜瓣去了,我耐心的把南瓜的皮刮下来,装了一盘子,拿给她看。她赞许的点了一下头,叫我再去把南瓜切成块煮了,待我做好这一切。她已把油锅架好,制好菜油,将切碎的蒜瓣和红辣椒、花椒放进油锅里,待辣椒被炸得有些焦黑了,她随即便把我刚才切好的南瓜皮倒进锅里,炒了起来。
南瓜的皮外面有一层蜡质在外面,非常的硬,平时煮南瓜也都是把皮削了才煮,否则煮很久皮都无法煮透,以往削下来的南瓜皮,大家都不怎么重视,也未当成宝。如今妈居然用南瓜皮炒一盘菜,也是让我很期待的。过了好几分钟,妈把盐和味精放了,这道菜便起锅了。
静立孤舟 待到爸他们从外面回来,煮的南瓜也熟了,摆好吃饭的桌子,大家围坐在一起,也不讲究什么,就开始吃中午饭了。看着一桌的菜,我筷子先伸去夹的,就是妈炒的南瓜皮。由于质地比较硬,也不像南瓜肉那么的甜,有一丝脆糯在里面,加上筒筒辣椒的干香,反而脆香可口,吃着便觉得是以往从未吃过的美味。所以也更加的喜欢吃,一桌饭下来,那一小盘南瓜皮可能是最先被我消灭的。那时老祖还没去世,问了几次妈,这菜是怎么被她发现的,她依然避而不语,直至我高考那一年,外老祖去世了,才告诉我其中的故事。兴许,在外老祖教给她的菜中,有过她与老人的美好回忆吧!因此每次的不说,都是因为那是她与外老祖的秘密,同时也是老人给她的骄傲。
山里野香 也说不一定,是一个什么约定的。但总的说来,必是美好的东西。妈妈说,这道菜是自己20岁的时候,自己刚做了母亲,跟着外婆学的,当时她也很吃惊,南瓜皮不仅能吃,而且还那么的好吃。妈说,做给我吃,已不是她第一次做了,以前是做给她最爱的妹妹二姨吃,后来有了我们兄弟,才想着把这道菜再做一下,尽管只是简单的食材,却藏满了满满的爱意,所以吃起来味道也自然是幸福美丽的。她说外老祖告诉过她,小的时候,饭都吃不饱,能有吃的东西已是很不错了。饿饭年间,地里的南瓜做多时,顿顿吃南瓜也腻味,而且南瓜的皮很硬,煮也不好煮,吃也不好吃下去,可是饿饭没办法,后来她就把南瓜的皮和肉分开,而皮又舍不得扔掉,外老祖的孩子也是很多的,作为一个母亲的一种心境吧。便用筒筒辣椒一炒,想象不到的是,居然成了一道美味,不仅传给了妈妈,也让后来的我吃到了这道菜。
如今外老祖已去世5年,有时候会很庆幸,在她去世前的那个寒冬,尽管作为高三的学生仍然要补课,我还是选择在一个周末,走了几公里漆黑的山路去看望她,不至于让今生遗憾。而妈的菜,每炒一次,便是饱含一份对她的思念,这两道菜,以后倘若有了孩子,也一定会炒给他们吃,也让他们知道这些关于爱与传承的故事,让他们知道,奶奶的温婉和刚劲的性格,是得之于曾外老祖的教诲。
可惜这一切,外老祖已然看不到了。
当然,我更希望到那时候,这一切由我的妈妈告诉他们,把这两道菜做给他们吃,并由奶奶给他们讲述其中的故事。
2017.06.沐雪清
晨曦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