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婆儿

海椒面炒腊肉

利川人说话从不翘舌，喜欢把“吃”念成“奇”，名词后带“儿”音，又分不清鼻音。比如说“吃饭”，就被念作“奇饭儿”。这样一来，“好吃婆”听起来就像“好奇盘儿”了。

如此特别的发音，自然承载着特别的故事。

要是有小朋友吃独食，不分享，或者看他人拿着好吃的，自己也想讨要，就会被取笑为“好奇盘儿”。虽是“好吃婆”的意思，却不分男女，只要是谁好吃，谁就是“好奇盘儿”。邻居给妹妹一包辣条，哥哥看到直流口水，伸手去抢，不料妹妹却一扭身，滑不溜秋地逃掉，哥哥自然就成了“好奇盘儿”。话虽这么说，回头，妹妹一定是要分给哥哥的。要是不分，妹妹不也成“好奇盘儿”了吗？

一句口头禅的背后，往往是深厚的文化底蕴，“好吃婆儿”也不例外。利川人生性好吃，说是“生性”，一点不过分，因为好吃深入利川人的骨子。一件事儿一旦深入到骨子里，就必然成为文化。

若问什么是一家人的头等大事，无非三个答案——吃、吃好和好吃，这里的“好”字都念二声。只有吃得饱，吃得好，外加好吃得很，利川人才感觉到生活幸福，日子红火。至于其他什么穿的和用的，都要排在后面。过去，有的人家孩子多，常吃不饱饭，可家里的儿女爱打扮，偶尔穿得花红柳绿，就为这事，还被左邻右舍揶揄过好一阵子呢。直到后来生活条件好起来，才不了了之。

好吃得体现在会吃上，会吃不仅要有心，还要有技术，但对利川人而言，这些都不在话下。

利川人好客，一桌好菜就是待客之道。过年和婚丧嫁娶是大事件，最要紧的都是吃，吃好了，请的酒席才算办得亮堂，或被传颂千里。所以，哪家有事，妯娌之间或隔壁对门的都会搭个手，三五妇道人家，嬉笑之间，一起忙活一顿饭，其乐融融。如今外出打工的多，人手不够，过年索性吃起“转转会”，说白了，就是相好的几家人轮流摆席，今天你请，明天我请，一摆好几桌，转着吃才叫畅快呢。至于到府上随什么礼，反而不甚重要，主人家请吃得怎样才是关键。

利川人的年货最复杂，除了腊猪脚、腊香肠、腊猪头、腊猪尾、腊腰子和腊肠子等各种腊味，牛羊肉、山珍野味和鸡鸭鱼也一样不可少。说到鸡鸭鱼，过去虽然也做成腊味，但现在可舍不得，都要吃新鲜的，和上酸菜、青椒、土豆、魔芋豆腐或者其他配菜，大火爆炒，炒出一锅干锅，那香飘万里的感觉，叫人想着就流口水。大年三十，哪家都得备一锅烧腊，或者叫卤肉，卤得鲜黄透亮，像是丰收日黄橙橙的稻谷，看着心里美滋滋的，吃的时候只需切上一盘，在蘸水里一蘸，送入口中，仿佛人生的美好就全在奇妙的味觉里了。

无论是好吃还是好吃，最讲究的还是“味儿”。利川人对 “味儿”的喜好几近极致，光说对辣的讲究，就让人啧啧称奇。川湘黔都好辣，有人说四川不怕辣，湖南辣不怕，贵州怕不辣，那么，利川追求的则是“辣”中的 “香”。够厉害吧，许是吃辣的最高境界了。若问什么辣椒最香？回答一定是本地辣椒。本地辣椒，细长而匀称，直径约6-8毫米，形如圆月弯刀，看着就带劲，不管是炒是煮，是红是青，是鲜是干，只要经利川人之手，总得赞扬一声“这海椒真香！”

在利川，其实很多“味儿”都不可或缺，比如上好的红皮花椒、红皮大蒜、本地姜、胡葱、香菜、猪油及各家祖传的酸水，等等。

说到酸水，不得不专作隆重介绍。利川人无酸不欢，却几乎不碰醋，再好的醋，也比不上自家坛子里的酸水。从早间的一碗酸菜肉丝面，到午餐的酸洋芋片片（“片”得念三声），再到晚餐的各种酸菜干锅，没一样离得开酸味儿。在四川叫泡菜，利川人则坚持称酸菜，一坛老酸水往往要传承几代人，酸水越老越珍贵。酸菜最大的特点是开胃，许是利川人口味重，一般味打不开，所以才降临了这人间至味。酸菜的制作方法简单，只需把洗净的蔬菜塞进坛子，泡上几天，就可食用了。维护好一坛酸水有两大诀窍，一是不沾油腥，二是酒和糖可养酸水，至于什么时候放什么，家庭主妇个个心中有数。

酸味儿养人，养得利川姑娘水灵灵的，小伙儿壮壮的。姑娘小伙儿都成了“好吃婆儿”。“好吃婆儿”的名声越来越大，城里后来干脆建一条街，取名“好吃街”。过去，满街都是好吃的，以烧腊居多，现在依然是遍地小吃，每次回家总想去转上一转。再后来，商业气息愈加强盛，有人注册了“好吃婆”商标，主营柏杨豆干。柏杨豆干美名扬，在古时就已经是朝廷贡品，好吃自然不在话下……

写到这里，意犹未尽。但若面面俱到，要把“好吃婆儿”讲透，没几万字绝对办不到。所以就此打住，留点儿悬念。如果您去利川，一定要找个“好奇盘儿”向导，耍上几天——保您尝尽利川味儿，乐不思蜀。

对了，千万记得品尝利川的“海椒面炒腊肉”——记住叫“海椒面”，“好奇盘儿”都如是称那黄亮亮、香喷喷的美味呢！

                                二〇一八年八月四日 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