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东莱博议·子圉逃归》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译文】
与路人谋划,不如与邻居谋划;与邻居谋划,不如与家人谋划。并不是因为远的愚笨近的聪明,而是因为相爱浅的思考粗略,相爱深的思考详尽,这是正常的道理,也是势所必然的事情。五湖四海、九州列国的人突然相遇,请教什么也不说,提出问题也不答,这种情况肯定是有的。家人却不是这样,是一体化的,荣辱与共的。内心没什么隐藏,所以说的情况是真实的;表情没什么可掩饰的,所以说的话也是真的。用真心真意说真话实话,恳切耐心娓娓道来,往往能够洞悉利害。家人的智慧,未必一定超过他人。但是,聪明人走马观花一定不如普通人仔细观察。所以,与家人谋划相比,外面的智慧和聪明还有达不到的地方,所以,与家人谋划事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哪里有家人抱着侥幸的态度,不尽心尽力像路人一样呢?子圉从秦国逃跑回国时,子圉的妻子(秦穆公的女儿怀赢)赢氏却不深入参与谋划,只告诉子圉应该逃跑,以便顺应子圉的意见;又不与子圉一起逃跑离开秦国;又告诉子圉自己不泄露秘密,以便解除子圉的疑惑。看赢氏的样子,只是想侥幸苟且下去。苟且本来就是愚蠢的做法——普通人的苟且就像说“不关我的事情”一样。
父子是一体的,夫妻也是一体的,对方受伤害自己也受牵连。既然不能够保全子圉,又怎能保全自己呢?这个赢氏最初是想弄个“不关我事”,最终却免不了二婚再嫁给重耳(子圉的伯父)。古代的烈女,不幸遇到两难的问题时,往往需要自杀成全道义。然而,子圉当时的情况,还没到无法决择的时候。假设赢氏得知子圉想逃离秦国时,对他这样说:“你淹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秦晋两国的交好。现在,不忍耐几年孤寂,却想逃离秦国,对两国的交好如何交待?父亲大人忙于政务,没时间与你交游,所以让我来伺奉你,你却想逃跑。这样的话,我父亲就没你这个女婿了,我也将回娘家去了。”赢氏如果能这样说,那么,子圉就会害怕赢氏泄露秘密,一定不敢逃离秦国。赢氏借助秦穆公的势力,子圉一定不敢对赢氏有伤害。秦穆公考虑到女儿对自己的好处,肯定不会听取重耳夺取晋国国君的计划,父女之间夫妻之间难道不可以两全吗?唉,怀赢如果真的这样做,一可以成就父亲的想法,也可以解除丈夫的祸患,还可以完成做老婆的责任,更可以成全自己贞节,还可以把晋惠公的香火继续下去,还可以解除秦穆公把她再嫁给重耳的乱伦行为,还可以免得秦穆公被人骂成蛮夷,一举而多得。假设怀赢能够稍微深思一下,还怕想不出这个道理来吗?思虑不到位,是因为感情疏远。感情疏远,是因为没有共鸣的思想。土地贫瘠就不会丰收,云层淡薄就没有大雨,钟体单薄就没有大的声音,滋味淡薄就没好吃的饭菜,这个世界上,没有淡薄诚意在前,结交深厚在后的。这样看来,怀赢之所以不能为子圉深入谋划,并不在子圉逃跑的那个时候呀!(归根结底,还是子圉这个人渣没尽到做丈夫的责任。)
《东莱博议·子圉逃归》
谋于涂者,不若谋于邻;谋于邻者,不若谋于家。非远愚而近智也,爱浅者其虑略,爱深者其虑详,理也,亦势也。四海九州之人,卒然相遇,问焉而不对,叩焉而不应者,则有之矣。家人妇子则不然,同分义,均休戚;内无所隐,故其情真;外无所饰,故其语真。以真逼真,恳款恻怛,往往得利害之真焉。彼家人妇人之智,非果逾于他人也,智者之略,固不如愚者之详也。故家人妇子之谋,智虑有所不及,聪明有所不逮,则付之无可如何而已矣。岂肯侥幸苟免,而怀不尽如涂人之为耶?异哉!嬴氏之于子圉,何其亲则同室,而情则涂人也?当子圉逃秦而归,嬴氏曾不为之反覆计议:遽告之宜归,以顺其意;又不与之俱,以脱其身;又自诡不泄,以解其疑。意之所主,特欲自为侥幸苟免之计。苟免固贱行也,然世人之苟免者,犹曰姑以免吾身焉。
父子一体也,夫妇一体也,害于彼则伤于此矣。义不足以全子圉,又何足以全其身哉?此嬴氏所以始欲苟免,而终不免于二嬖之辱也。昔之烈女,不幸而处不可两全之地,固有杀身以致吾义者矣。况子圉之事,未至于不可两全耶?使嬴氏当子圉之谋归,易辞以对曰:“子淹恤于秦者非他,所以合秦、晋之交也。今不忍数年之不燕,而蔑弃敝邑,若二国何?寡君有社稷之事,不得以身服役,而使贱妾得侍巾栉,子介然有他志,是寡君不得事子也,妾将复于寡君。”嬴氏苟能为此言,则子圉惮嬴氏之告,必不敢兴遁逃之谋;嬴氏席秦伯之势,必不至为子圉之害;秦伯顾嬴氏之爱,必不入重耳之策;父子夫妇之间,顾不两全乎?呜呼!嬴氏果出于此,则可以成父之志,可以解夫之祸,可以尽妇之道,可以全己之节,可以续惠公废绝之祀,可以解秦伯戎狄之讥,一举而数利得。使嬴氏少致思焉,则何惮不出于此也?思之苟,生于情之疏;情之疏,生于义之薄。土薄则无丰,殖云薄则无甘霖,钟薄则无震声,味薄则无珍膳,未有薄其诚于先,而厚其谋于后者也。然则嬴氏之不能谋,岂在于子圉逃秦之时哉?
【附评】
朱字绿曰:辰嬴以一己之身事从子、从父之间,而皆以为嬖,不足语于大义也,审矣。齐桓之女,醉而遣重耳以行;嬴氏割枕席之私,勉圉归以就大计,似亦不为甚矣;至入重耳之策,祝及子圉,或非儿女子当时所能料也。文思特缠绵稼郁,婉转入情。张明德曰:嬴氏不言而听子圉之归,于夫妇之道未为不是。况其对子圉时,词严义正,委婉尽情,此等识见,亦帼须眉,似不必过于迫求。俱处人伦之际,必有至当不易之情理,先生设身处地代为置对,而责嬴氏以自为徼幸敬免之计,岂刻论哉?
附:《子圉逃归》
鲁僖公二十二年,晋太子圉为质于秦,将逃归,谓嬴氏曰:“与子归乎?”对曰:“子,晋太子,而辱于秦。子之欲归,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执巾栉,以固子也。从子而归,弃君命也。不敢从,亦不敢言。”遂逃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