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节絮语（小小说）
刘水萍
寒衣节送寒衣
十月一， 送寒衣。今天就是十月一，爹，儿子也给您老人家送寒衣来了。
早在几天前，镇子的街道两边就摆满了祭奠亡者的各种用品。昨个儿下午，您孙子从省城回来，我就拉着他到安心巷老姑家的店里拿了冥衣冥钱，回乡下来看您。
您说这天气怪不怪。昨个儿早上起来，云暗黑暗黑的，风刮得跟刀子一样，割得人脸生疼，天空中也只零星飘了几朵棉絮样的雪花。可是，到了晌午饭时，天亮了许多，雪却猛然变大了，盐粒儿雪打得窗户噗楞噗楞直响。这雪一直下到前半夜才停住，今儿早一看，天瓦蓝瓦蓝的，太阳也明晃晃，但就是没有多少温度。
雪过天晴，天气变得贼冷贼冷，老天爷似乎提醒我们这些做儿孙的记得给您老人家赶快送寒衣。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爹，今年是您老人家离开我们的第二个年头了。今天您在那边过节，我和您孙子给您和先人们送些棉被棉衣棉鞋，你们都暖暖和和的；顺便还给你们送来些儿零花钱，您可以买些儿自己爱吃的吃货，另外，也给您带了一副您喜欢打得麻将，没事儿就找几个朋友打上几圈开开心。
爹，除了给您送冬衣，其实最主要的是，我想和您拉拉家常，说说我这一年多的工作生活的情况。
您一个人冷冷清清在那边，不知道过得可咋样，我们在这边还算是事事顺心吧。您的儿子工作尽心尽力，凡事都顺利；孙子成绩可喜，又被保研了，其余人也算平安健康，总之，家里无大喜，亦没有什么烦忧，您就不操心了。
我妈前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到医院看医生，查出血糖高血压高血脂高，住了一段时间院，用了些儿药，遵医嘱要控制饮食，改变生活习惯哩。上周连续给老妈测血糖，还是有些高，我问她是不是没有按照医生说的控制饮食，她说，按医生说的吃不饱，饿得不行，就没有管，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看到子女着急，我妈倒是很平常心地说“没事儿没事儿”，还说她自己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和平常一样的，不能自己吓唬自己。我妈说得再轻松，做儿子的我还是要一再地叮咛她，按医生说的来，按时吃药，控制饮食，少肉多菜，少盐多醋。今天早上又给她测了一下血糖，已经从之前的15.4降到了8. 2，按照我妈的年龄，血糖已经基本在正常范围内了，我们几个子女紧悬的心总算是稍稍能放下一点儿了。
爹，你在的时候，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应事情都是您顶着，妈不爱操心，就爱操心您，您也处处照护着我妈，不让她出力生闲气，我知道，一告诉您我妈有病，你心里就不踏实了，会记挂我妈，害怕她没有您的照顾孤单失落。您放心吧，我们几个子女会替您照顾好我妈的，保证不比您照护得差。
我还是老样子，从镇上到乡下当“村官”快三年了。村里有些事情是不好处理，儿我常会遇上难缠事难缠人，但在其位，谋其职，我得努力去解决。事情难处理，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一个字，“穷”！
那个村子离县城比较近，儿我就先是在村子引导村民种大棚菜，改变村人单纯种粮的状况，菜种出来，城里人冬天有新鲜蔬菜吃，村民的收入也大幅度提高，这是多好的事儿啊，儿子我觉得这路子走对了！紧接着，我借国家建设新农村的政策东风，把村子家家户户门前的路硬化了，又连上街道，街道再与外面通往县城的公路相接，这样一闹，村民逢上阴天下雨也可以把菜运出去了。有些农户家里劳力不足，种的菜因为没有人手卖不出去，我就又成立了农产品合作协会，集中收集各类菜品进行规模化批发，村子的农户不用出门就做成了买卖，那个高兴劲儿，爹，您见了也会乐呐！
儿我力所能及地帮助村民们办了些事情，改变了一点儿他们的生活状态，村里人朴实厚道，待人真诚热情，便送锦旗、送牌匾，我拒绝不过，便诚惶诚恐地接受了。组织也给了我不少荣誉，什么“最美村官”“道德模范”“岗位标兵”。爹，其实，我知道我做得只是自己的本分，群众和组织的肯定对我今后来说是一种鞭策和鼓励。我本就是“只求耕耘、不问收获”的，真的很感恩生活，我已很知足了。
记得咱家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闹自然灾害，从河南逃荒到陕西的。您时常给我们讲，全家人一根扁担，几卷铺盖，如何如何沿着陇海铁路一直向西，最终落脚到人烟稀少，周边刚刚开发煤矿的这道山沟里。当时仅有的几户村民还帮衬着咱家打窑洞，苫草棚，爷爷奶奶和您兄弟姐妹几个才算有了安身的地方。从小时候记事起，我们就一直过着穷日子，上学缺钱，少衣短食。后来，我参了军，依照国家政策有了工作，大妹考上了中专，咱家的日子慢慢好过起来。虽说参加工作三十多年了，而我一直在乡镇与农村人打交道，我知道农村人的不容易，特别是那些生活困难的人，从他们艰难的生计里，我总能看到您和我妈当年悲苦的样子。村子大了，人口增了，您老人家被村人推选当了支书，您也是处处为大家伙儿着想，一直想法子改变村子的面貌，正因为这些，您在村里说话可是一句顶一句的。爹，我是您的儿子，即使我不是公职人员，我也会尽力帮助农村的乡亲的。一个农民的儿子，怎么能忘了本啊！
一到冬季，我的关节炎便闹腾得厉害。前段时间，村主任和黑塔哥介绍的中医给我开了些药，服用了一个月，没有多大效果。近来三义嫂又介绍了她的亲戚，一个外地的老中医，给我写了一个偏方，配药治疗，腿疼稍微缓解了些儿。这几十年的陈疾，哪里是能彻底治好的啊。一提到关节炎，我便想到1983年的那个初冬，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吧。那年我在读初中，膝关节疼得厉害，脚都不敢挨地，没法去上学了，您便骑上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梁自行车，带我到城里的医院看病。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风湿性关节炎，先给我是扎得针，再拔得火罐。拔火罐时出了点意外，小护士没有操作好，烧着的酒精烫伤了我的皮肤，很快就起了一片水泡。烧伤疼得我龇牙咧嘴，暂时都把腿疼给忘了。从您的神情我能看得出来，您当时很心疼您的儿子，但您却厚道地原谅了那个不住道歉、愧疚得脸通红的小护士，我也男子汉般地忍着疼挤出笑来安慰小护士。爹，我们的宽容避免了一场医患纠纷，赢得了尊敬。记得后来一次您生了大病，到医院住院，刚好住在那个小护士分管的病房里，小护士就像女儿一样照顾您呢。哦，对了，爹，似乎那时候根本就不曾有过医患纠纷，哪里还听说过“医闹”这个词呢！
这件事儿，我记得可是清，因为，治疗过腿疼，包好烫伤后，我们爷儿俩回家，您害怕骑车，冷风再伤了我的腿，就推着自行车驮我往回走。路上，经过一家羊肉泡馍馆，应该是南街附近，您破天荒地奢侈了一回，咱俩一人吃了一碗羊肉泡，那可是那个年代人人眼馋的口福哩。三十多年过去了，那次吃得羊肉泡，到现在我都觉得是今生吃过的最好最香的羊肉泡。
爹，啰里啰嗦絮叨了这么多，点点滴滴往事，让我觉得您就是我身后的大山，现在山倒了，再也扶不起了，我就得像您一样也成为一座大山。但是做儿子的给您了些什么啊，最让我愧疚的是，我刚上任“村官”，工作上一切都是生疏的，为了尽快熟悉村里的情况，我吃住在乡下很少回家，更少了对你的问候侍奉。您病重住院时，正赶上咱们这儿是暴雨季节，乡上要求做好防汛工作，保证村民安全，我不能轻易离开村子，我仅仅只去看过您一次，就又匆匆离开。爹，您弥留之际不断叫着我的小名，而我却没能守候在您身边，直到弟弟把墓地一应事情办妥，才安排人来接我回去送您最后一程。爹，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您能理解儿子吗！再过几天，我就回镇上了，离您也就近了，我逢年过节便来看您。还有，两个爷离您住得远，这不争气的腿让我跑不下来了，还和去年一样，我把寒衣和零花钱一起交给您吧，麻烦您再转交给两个爷，记得一定要当面给他们解释清楚，不是他们的子孙偷懒啊。
最后再多给您汇报一些高兴的事情。十九大开过了，农民的承包地到期后再延长三十年。咱家现在的承包地5.5亩，按照党的好政策，您老人家的人头地还在呢；去年因为关节炎加重，再不能帮我媳妇干活了，就把村西边平展、墒情好些的4亩多大棚菜地转包了，家里只留下村跟前1亩多的地，我媳妇她自己种些蔬菜瓜果全家吃用；这两年大棚菜价格比较稳定，收入好着呢，家里啥也不缺，您还需要啥，托个梦给我们；您的小孙女还在上中学，也是一等一的好学生；我和我媳妇一里一外都忙活，咱家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哩！
爹，儿子我要回了，您在那边就安心歇息吧，再过节我来看望您，和您再絮叨絮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