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2019-03-02  本文已影响5人  caa678cb544c

他想,把自私、冷漠、懦弱、麻木和敏感当作是对这个世界的洞察力并引以为傲的人,是很可悲的。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完整的梦——有开头、过程和结尾。渭水边的那位仙子从这梦中来,也从这梦中去。他不曾再见过那样的微笑,带着雾气的朦胧的笑,带着清晨的阳光气味的笑,带着夏夜繁星闪烁的笑,夕阳在缓缓西沉,他希望,这夕阳能多一分的仁慈,携着天上的月,永远映照那些渐渐模糊的脸庞。

他还做过许多的梦,仙子却再不会有了,这使人欣慰,亦使人感到悲哀。不是转瞬即逝的,还是仙子吗?

他沉浸在一种虚无的悲伤之中。他在脑海中想着那个人的样子、声音和一切能想象出的东西。他感到有什么正在无限地离他而去,从而在那本来就不充实的心上留下更大的空虚。今夜,无论音乐、电影、文字——从前他惯用的手段,都无法填补那个位置的巨大的空虚了。这是长久以来的索然生活对他的灵魂的压榨的最后一击。他再一次被他自己打败了。他失去,不停地失去,终至失无可失。所以,我才可以说这悲伤是虚无的,这就像人在夜晚就会变成多愁善感的动物一样。并没有为某一个具体的事件而感到想要落泪,只是悲伤的情绪夹杂着过去的生活一起涌来。今夜,他的悲伤亦是如此——过去生活对他的迎头痛击的总和,只是我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当他想为那失去的仙子而哭泣时,他是否想到,即使此刻让他和那位仙子相拥而眠,他的悲伤也不会有任何的消减。遗忘是一件好东西,它能疗治世上所有的心灵之伤,只是大多数人都学不会罢了。

同样的事情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没有故事会结束,直到有一天他死掉了吧。

他的楼塌了,并且使他感到再也不会有新的会出现。直到他亲眼目睹,才不再留存希望。

    他把真实和虚假混在一起,苦苦地追寻那个他自己创造出的幻像,眷恋,渴求,失望,痛苦,畏缩……渐渐地再也不能也不愿——分辨真假,各样的心情和感受就仿佛真正存在于他的心中一样。于是,那个无声的、发自内心的笑,就被当成早已遗失了的一样东西,重新获得。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什么是真正得到过的?他把自己心中的幻像,映照到现实中——只有这样,他才获得一种踏实感——影子也是可以抓住的。在无边的迷雾后面若隐若现的身影,在阳光照射下的真实的血肉之躯,这是一个?还是两个?他的理想是抽象的,也是具象的。所以他只能,在得到的时候就失去,失去了就去寻找。不过命运之神——如果有的话——是非常照顾他的,他从来没有尝过失去理想的滋味,因为那遥不可及,因为重重的迷雾始终遮蔽一切。这是幸福?还是悲哀?今夜,他仍然能笑,为着复得的遗失之物——大伪似真。今夜,他仍然为自己悲哀——为着他的灵魂是由空虚来填补——没有重量的躯壳。这是自欺欺人的一场梦。但于他而言,以假乱真,便也就是真了。况且,真假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随意地翻看着,似乎从那些简短的只言片语中,瞥见一种生活来。完全不同于他过去所理解的、并且永远也触碰不到的生活。当他想象着自己也是其中一部分的时候,竟然感到反感和厌恶,他很不情愿,但还是这样去想,他自己本身——这具身体就是对那样一种生活的玷污。她不需要被打扰,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要求加入那样一种生活。就像当他想象着她在什么地方吃饭的时候,就很难想象有个人陪她吃——更不必说这个人是他自己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吗?应该是吧,她总是表现出遗世独立的样子。这只是源自内心的满足罢了,又怎么会通过另外一个人的陪伴才能感到这种满足呢?于是,他只能感到万分的懊恼,连他自以为神圣的纯洁的爱情——或者说某种类似爱情的情感都成了一种使她感到精神上的污染的东西的话,他就更没有理由去继续奢求什么了。虽然这些想法都是他很不情愿去想的,但他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同时被天堂和地狱拉扯,最后坠入一个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深渊。他忽然感到十分疲惫,几乎继续读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了。突然他又大笑起来,反复想了几次才确定自己此刻是坐在自家卧室的床上,而不是在遥远的另一个家。他放下那张纸,瘫倒在了床上,期待着一场梦来打发这个无聊的夜晚。他又突然很想说我爱你——对着那个虚无缥缈的身影,于是他就随便地说了一句,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当然,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去考虑这句话的真假了,只是说出来能让他感到舒畅,就像从水里伸出头来尽情呼吸一样。

    他走进浴室,仔细地清洗自己的每一寸皮肤。很久都没有这样专注和用心了,他这样想。在蒸腾的雾气中,他越来越看不清镜子中的那张脸,或者说,他几乎从来都不曾试图去看清楚,有时连他自己也忘了他的五官究竟是怎样堆在一起的。函数,二次函数,导数?忽然他觉得遗憾起来,不过随即又感到这些都不重要了。两小时二十五分钟后——这是他从浴室走出来后看着墙上的钟表想到的,他终于觉得自己是干净的了,一种荒诞感也油然而生,自己满身污秽的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时不是还曾带给一些人欢乐吗——也许自己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吧。现在许多年过去了,那些身体上的污秽早已不见了踪影,可那最初纯洁无瑕的灵魂,却蒙上了那么厚那么厚的层层灰尘。如果他想的话——让身体保持干净甚至香气四溢都是容易的——可是他永远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洗刷他的灵魂了。他赤裸着身子走向衣柜,找出了那身他最喜欢的衣服——当然,在此之前他只穿过一次,那是在一个高中的同学的婚礼上。当他走进那觥筹交错时,感到从未有过的愉悦和放松,这种心情仅仅来自于多年来他第一次完全遵从自己的意志。这些年,是什么紧紧抓住了他呢?有什么拉扯着他呢?其实这种类似的问题他已经问了自己许多遍了,却从没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或者有一天,不,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了。他不禁为自己的这些想法感到羞愧,因为他常常因为这些胡思乱想而耽误了正事。今天他将要做的事,是耽误不得的。他像无数个准备上班的早晨那样,表情淡然地穿完了那身衣服,迈着和公园里任何一个悠闲散步的人的同样的步伐,向着阳台走去。在这个南方省份,即使进了十月,阳光还是那么得刺眼,恍然间,他居然险些没有站稳,但一种巨大的失落感猛然包围了他,为什么刚才有恐惧掠过心头呢?是求生的本能吗?那如今的自己又为何极力地违抗这种本能呢?他的思绪又即将划向永远没有尽头的深渊了。他站在那里,想要回答这些问题。过去的二十七年人生像电影一样一幕幕从他眼前——他此刻像是真的化成了上帝或者说旁观者——看着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也努力地想像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那样生活,最终却不过是极端可笑的一出出滑稽戏,并且是无任何意义的滑稽戏——这是说,电影院里放映的搞笑电影还能博人一笑,这失败者的可笑是无任何价值和意义的。客厅里的手机早就已经关机了,他模糊的记起四天前还是三天前用完了最后一点电,就没再充过电。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手机,但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也就不再管了。他偶尔感到开心,但一种无可排遣的虚无感总是在任何可能的时间拜访,最近,这魔鬼般的癔症不停地肆意纠缠他,他仅有的喘息机会也丧失了。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这句话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几乎脱口而出。本来他无意于留恋这世上的大多数事物,但至少饥饿和困意以及一些人生理上的感觉诸如痛觉之类的还能让他感觉自己在世上活着——少年时牙齿留下的病根使他的一颗牙总是隐隐地痛着,他故意不去治疗——这总是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但最近,这隐隐的痛感连同许多感官都在逐渐消失,直至完全麻木——这是说,他从前经常感到自己在精神上已经死了,但至少肉体还有活下去的渴求,现在看来,肉体的渴求也已消失殆尽。那么答案已经是相当明显了,似乎他的每个细胞都已经厌倦了,都求着彻底的解脱——只有少数的脑细胞还提供着思考的本能——也许吧。解脱?对。死亡就是解脱,就是终极奥秘,就是康庄大道,就是极乐天国……其实这些东西他早已想过了,只是当解脱真的离他只有短短的几十厘米距离时,思考这些能让他更坚定得迈出那一步罢了。他本来想着,自己这时候应该深呼吸,或者是心跳加速之类的,但事实上此刻他平静得连他自己也有些不太相信,但,都不重要了,无所谓了。伴随着轰隆一声,一个趴在阳台上吃苹果的人注意到什么巨大的物体从对面楼上掉了下来,定睛看时,才发现是个人。他从来没有如此地如此地感到——完整,对,这是他记忆最深的词语了。

当然也会感到寂寞,虽然努力做出麻木的样子。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的情感似乎建立在某种虚幻的东西上。他真的爱着什么吗?还是那只是对一种模糊情感的指代——他找不出更合适的表述。沉浸在某种情绪中时,常常会有突然清醒的感觉,仿佛在看一场电影——那些逼真的表演,让他分不清,就放任一再的沉沦。

孤独感袭来,又使他感到自己在爱着什么了。

有时他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一点失望。将心比心,真心换真心,得到的结果却并不总是理想。人生这条路实在漫长。在他小的时候,周围的事物和人都使他尽力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直到有一天,匆忙间,他撞破了那扇门,茫然立于成人世界。那些光亮渐渐消逝,不断有过来人告诉他,这个世界是黑暗的,人与人是充满算计的,只有利益是真的……曾经相信过的美好和真诚也成了障眼法——不过是为了得到某种东西用的鬼把戏罢了。于是他试图让自己沉沦,筑起高高的壁垒,努力使自己成为黑暗的一部分,以为那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人类要那么歌颂真善美——文学、音乐、电影,为什么人类需要宗教、哲学,需要思考。如果没有这些,现实带来的沉重绝望或者会让人喘不过气来。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天堂也没有轮回,和一条狗死了没什么区别。他不再让自己这样想下去,从他自己去揣测全人类,实在有些可笑。

赤子之心,如今他才有些明白这是怎样一颗心。有多少人丢掉了?又有多少人自己丢掉了还坚信所有人都丢掉了。他是个普通人,有无奈,有懦弱,有畏缩,有挣扎,不过也终于成了黑暗中的一隅。

我们奋力前行,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电影中的主角会在面对几乎无法战胜的困难是保持信心,当然也会有新闻,一个普通人偶然发现了某个行业的黑暗面,选择向社会揭露。他时常把自己也放到那样的境地去,接受考验和鞭笞,但他明白,无论他演习多少次,那个人都不会是自己。

英雄也会害怕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认怂,那是为了博得死后的荣耀吗?过去他常常这样恶意揣测,以为那是一种“聪明”,“瞧,人心多黑啊,我已经看透了”!一个真正的战士不会在意苍蝇的嘤嘤乱叫。过去他是苍蝇,现在他也是苍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为他们欢呼,却也只是欢呼。但他知道这欢呼是真的,战士的视死如归也是真的。

他痛恨自己,却又惜命如金。痛恨邪恶,却常常在它们面前选择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也许他早已经死了,只是迟迟没有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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