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以后，他再不吃汤圆

元宵节时我给他带了盒汤圆，红豆馅的，也算低油低脂，老人家也能吃，我说。

他交叉着腿坐在门口的竹凳子上，头也没回的摆了摆手，拒绝了我。

“不是不喜欢，只是我十岁那年开始就不吃过汤圆了。”他说这话时，依旧看着前面的马路，空气刚下完雨有点潮湿，路上行人脸色匆匆。他拿起旱烟抽了一口，在云雾中惬意的伸展了下胳膊，接着给我讲了他十岁的时候，那个关于汤圆的故事。

“那时候这马路还是黄泥路呢，前面这些楼房也还未盖起来，路旁有条很宽的河，到冬天河水干了，河床下的大石头裸露出来，我和几个小伙伴踩着这些石头过到河对岸，就进到了风栗园里。

风栗园很大，有个老头和几只狼狗看守着。那天刚好是元宵节，老头不在，狼狗也被栓着。我们几个在里面闹腾的欢，抱着树干使劲摇，那些带刺的风栗便唰唰的往下掉，捡个大的石头把壳砸开，剥开皮便能吃了。

可惜不一会便到了中午，他们都得回去吃饭了，留下我在捡落在地上的风栗，直到我哥来喊我回家吃饭，我才舍得回去。

我哥是那种听话的孩子，我总看不懂他喜欢的东西，平时的交流也很少，他那天叫了我一声说回家吃饭，爸妈等着呢就走了。我跳过那些大石头，跑着跟在他后面。

本来揣得满满一裤兜的风栗，怕被母亲骂，半路又全都扔了，那时我调皮的很，母亲没少打骂我。

回到家父母正等着我吃饭，父亲当时做了一锅的汤圆，在元宵节的前一天晚上就见他泡在盆里的红豆，红豆浸泡之后煮烂捣成泥，裹进汤圆里面，一口咬下去甜甜的，满嘴的是红豆香味。

我喜欢极了这汤圆，吃的津津有味，完全没注意到餐桌上凝重的气氛，没疑惑父母为何这么安静，丝毫没责骂我在外面玩的饭都不回来吃，可能当时我还在偷着乐吧。

正吃完一碗，准备乘第二碗时候，母亲拉着哥哥站了起来，说要门口车等着呢，要走了。当时我以为她玩带哥哥去哪走亲戚，低头继续吃汤圆，碗里有六七个汤圆，我刚把第二个塞到嘴里，父亲和送到门外，回头叫我来送一下母亲。我口里咬着汤圆说等我吃完这碗。

餐桌只剩我一个人，我吃完碗里最后一个汤圆后跑到了门外，却只剩父亲坐在石阶上看着远去的小车，在黄泥路上卷起了一阵灰尘，那是母亲带着哥哥离去的车辆，在扬起的灰尘中间，汽车得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才问父亲，她们要去哪？

父亲没回头，淡淡的说，你妈带着你哥走了，以后你跟着爸爸过，要听话点哦。

好一会，我才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才开始明白在我跑到外面野的时候，这个家里的暗流涌动。我想起身去追母亲远去的身影，伸长手臂想挽回一丝希望，但终究没有再能见过她。

我回头去看那盛满汤圆的锅，还有我吃汤圆的那个碗，汤圆已经冷了，碗的边缘有我留下的口水痕迹，墙上的时钟正指着两点，午后的阳光照在无人的餐桌上，反射出桌面沾满油腻的污渍。

往后的日子我不断回想，若是当时我没贪吃那一碗汤圆，我可能会撒泼滚打的留下母亲，我可能会选择上母亲的那辆车而不是跟着好赌的父亲过活，我可能会有另外一个人生，我可能，会见上母亲离别的最后一面，留下一点念想。不至于现在，我竟然想不起离别那天，母亲的面孔。

也就从那天开始，我就不再吃汤圆了。”

手上的旱烟抽完，他的故事也讲完了。后来是他的父亲带他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生活，再次回来时母亲已经去世了。他想不到，此次一别，竟是永恒。

我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坐在旁边和他一同望着眼前的马路。

晚上回去后我把那包汤圆煮了，虽然很喜欢吃红豆馅的，此刻却怎么都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