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0期“路”专题活动。

自21世纪以来，已有500余年。

这500多年来，人类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基础学科又迈出了一大步，不仅揭示了微观物质运动原理，掌握了可控核聚变技术，还将技术应用到生活。现在超级计算机已经能够模拟现实世界这种复杂度的虚拟世界，以及通过计算机预测未来。天气预报能做到分钟级精度，并且可以准确预测一个月后的天气。总之，人类已经发展到史无前例的顶峰。

然而，这样的辉煌而灿烂的文明，却始终有一丝阴霾笼罩。那就是关于费米悖论，人类至今没有找到真正合理的解释。

在我们广袤宇宙中，有数不清的星系，这些星系的数量超过万亿个。而每个星系，例如银河系，就有超过2500亿颗恒星。那么在如此庞大规模的恒星系中，肯定会存在许多智慧文明，也一定有发展阶段非常高的文明。这些文明会探索宇宙，而我们也会遇到探索宇宙的外星人，或观测到宇宙中有智慧文明航行和活动的痕迹。费米悖论就是说，为什么我们理应但却从没遇到过外星人呢？

500多年来，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能够探索越来越广阔的世界，对遇到外星人也抱有更高的期待。然而即便文明已经发展到能够运用恒星的能量，却依旧解不开这个谜题。

于是，地球发展理事会（简称EDC）决定启动未来之路计划，通过超级计算机全力预测人类科技的发展。如果技术最终能够使人类畅游银河系，那么人类一定能够见到外星人，除非人类真的是宇宙中，至少是银河系中唯一的智慧文明。

未来之路的实施，主要依赖于全球超级计算机算力资源的整合，通过招募各行业顶尖人才，输入各领域的发展模型和各领域之间互相作用互相关联的影响模型，最终构造出时光之河系统，用来推演文明演化的终局。

项目总工程师刘启负责统筹项目整体，推进预测工作的进行。地球发展理事会负责评估和验收。

很快，经过15年的搭建和完善，时光之河系统终于组建成功，总工程师刘启开始系统第一次正式运行。

时光之河主格冷漠的声音响起：“时光之河第一次运行，启动。”

随后终端大屏幕上，代表时间的年月日在疯狂闪烁，闪烁地最快的是日，几乎已经化成了残影。月的闪烁频率也很快，人眼勉强能跟上。代表年份大约每秒刷新一次。在日期下方，有一长串柱状图，分别代表人类社会各项指标，清晰显示出科技的发展程度，以及人类的生活状况等等各项指标。

EDC领导和研究中心技术人员都在聚精会神地观看系统的运行。许多人都很好奇，人类文明究竟会演化到哪一步。

突然，原本整体绿色的大屏幕上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只一秒钟，1号文明就戛然而止。系统显示，1号文明继续发展了300年之后，因内部战争引发全球核战，最终灭绝。

研究中心巨大的报告厅内窃窃私语，大家都对这个结果感到很意外。总工程师刘启立刻指示道：“马上调出1号文明演进的详细资料，主要是内部战争爆发的全部细节。政治部和军事部负责人，请尽快分析本次文明消亡的原因。我们不能倒在这种低级失误之上。其他各部门也请检查运行数据，确认有无异常情况。”

研究中心顿时喧闹起来，政治部和军事部负责人开始调用数据，两个组的好几名研究人员迅速打开了分析工具。很快，在研究中心二层的会议室里，关于1号文明消亡的总结会议开始了。

众人看着手里智慧终端上的报告，一言不发。突然，社会部负责人说话了。

“我早就说过，核弹不是好东西，各国应该立刻销毁，否则它就是定时炸弹，随时毁灭世界。”

军事部负责人说道：“核弹只是一个工具，如果没有它，我们很难在其他行星上开采资源。不能因为有人拿刀砍了人，就放弃所有的刀，回到石器时代。”

社会部负责人反驳道：“这和刀是一回事吗？核弹可以毁灭世界！如果说核弹只运用在太空开发中，那么完全可以把地球上的核弹全部发射到太空。”

军事部负责人笑了，他说道：“如果您可以说服各国首脑也不是不行。”

政治部负责人说道：“发射全部核弹成本极高，并且在太空中维护核弹也很难。至于销毁，各国想必都不会答应。核弹依然是各国国防力量中举足轻重的一部分，如果没有核弹威慑，这几百年来，人类早就进行了好几场世界大战，我们也不可能享受到和平带来的发展成果。”

社会部负责人欲言又止，军事部负责人补充道：“我始终认为核弹只是工具，我们应该做的是建立完善可靠的约束机制。不要让一些丧心病狂的疯子成为国家首脑，发动核战。”

政治部负责人是个严肃的中年人，他表情依旧冰冷，语气依然平稳地说道：“政治制度已经运行了上千年，经过了不断迭代和完善，已经是非常优秀的制度了。更重要的是，首脑是人们选举出来的，如果首脑是个疯子，也是合理合法，民心所向的。”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是疯狂的人们选择了疯狂的首脑。隶属于漂亮国的社会部负责人反驳道：“虽然1号文明死于漂亮国发动战争，但实际情况中每个国家都可能称为灭世者。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已经得出了结论：我们选择自己毁灭自己。”

EDC轮值主席敲了敲桌子，等安静下来后说道：“先放下制度和核弹的争议，我们可以先假设国家首脑无法发动核战争，或者他们永远不会发动核战争，将这个约束条件输入系统，再试试。”

总工程师刘启立刻说道：“主席先生，这恐怕不行，系统中各参数都是息息相关的，无法只修改其中一个参数，而不调整其他参数。否则模拟会很快失真。”

EDC轮值主席并不纠缠，转而说道：“那就请相关部门尽快给出调整方案，记住只是模拟调整的方案，不是真实实行的方案。记住，我们的目标只是通过时光之河模拟未来的可能性。没有异议的话，散会吧。”

会后，相关部门迅速讨论并提交了修改方案。在新版模型中，增加了对选举制度、首脑权力和人类战略威慑武器等方面进行了优化。优化后的模型先是在测试版本的时光之河上试运行，果然出现了因模型的人为修改而产生的问题，经过一系列的微调，终于，时光之河第二次运行开始了 。

“时光之河第二次运行，启动。”

不出所料，2号文明安然度过了300多年，没有出现上一轮文明进程中的问题，并一直顺利地演进下去，各项指标都没有异常情况。并且，这次运行意外地非常顺利，虽然大屏幕上代表健康安全的绿色偶尔会减少，代表警告的黄色增多，甚至一度出现了许多红色危险信号，但2号文明始终没有中断。众人在研究中心等了两个多钟头，2号文明依然稳定运行着。

总工程师刘启等不下去了，他调出控制台，加快了系统模拟的速度，现在年的跳动加快了几倍。除了加速，刘启还调出了各详细参数面板，观察文明的详细演化情况。他很快注意到，2号文明已经演化了上万年，但人类还在太阳系里打转，根本没有什么进步。如果这样继续下去，还谈什么星辰大海，人类永远不会主动接触外星人。

EDC轮值主席也注意到这一点，他说道：“刘总工，2号文明的宇航技术一直在原地踏步，继续运行下去还有必要吗？”

刘启转身对EDC轮值主席说道：“主席先生，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会尽快调取系统运行详细报告进行分析，但我还是建议系统继续运行。”

主席不解地看着他说道：“系统运行需要耗费巨量的能源，如果没有必要，不要浪费纳税人的钱了。”

刘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相关报告已经下发各分支部门进行分析了。文明演化过程中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有低谷，也有停滞期，我们等待分析结果就好，不会花太长时间的。”

果然，十几分钟后，模拟系统切到后台，分析结果报告呈现在研究中心那像一面墙一样巨大的屏幕上。

分析结果表明，2号文明在其演化的过程中，脱实向虚，朝着虚拟现实方向狂奔。他们在地球上组建了超级虚拟现实网络，只要他们愿意，便可以随时穿越到千百世界中。因此全社会都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根本没有动力向外太空探索。

进一步分析得出，当时人们肉体死后便可上传意识，很快虚拟现实网络人口便膨胀到千亿。而现实中的人们，由于肉体死后意识可以上传，等同于不死，因此新人口出生率断崖式下跌。人类终日躺在培养箱中，只有大脑在虚拟世界中冒险，实际上已经停止了自然进化。

社会部负责人小声咒骂了一句：“这群只知道享乐的懒鬼！”

EDC轮值主席叹了口气说道：“2号文明已经废了，终止2号文明演算吧。”

刘启笑着说道：“不用着急，很快就有结果了。”说着，刘启便将主界面切换到模拟系统上。果然，2号文明演化情况开始走下坡路，最终平缓地终止。终止的原因是太阳系内能源耗尽，后知后觉的2号文明没能来得及飞出太阳系，寻找到新的能源。这其实很容易想到，维持时光之河系统演算需要庞大的能量，更何况2号文明的巨型虚拟现实网络。

研究中心内安静了片刻，刘启说道：“正常来说，文明是缺乏足够的动力向外探索的，尤其是我们的太阳系外面，大部分空间是广袤荒凉的。”

EDC轮值主席说道：“那就给系统增加设置，以飞出太阳系，甚至飞出银河系为第一目标。”

刘启依旧耐心地解释到：“主席先生，恐怕不能这样简单地设置，不过我们可以设置能源的预警阈值，让文明能够今早意识到能源问题，从而投入到宇航技术中。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研讨。”

全息投影会议室内，针对驱动文明探索外太空的模型改善细节讨论正在进行中。

宇宙社会学部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我们可以假定在500光年以外，有一颗恒星的行星，具备智慧生命的特征。这样可以引起人类的好奇心，他们会想尽办法去看一看。”

刘启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不错的建议，可以考虑，请宇宙社会学部提交详细的参数设置。”

接着，天文学部，生物学部分别都提出了一些建议，都被部分认可，纳入到模型修改范围中。很快，第三版模型就已经修改好，并通过了测试。

“时光之河第三次运行，启动。”

3号文明通过各种设置，引导文明朝着飞出太阳系，甚至飞出银河系的目标演化。

很快，人类的宇航技术就有了突破，一艘小型飞船的速度，成功达到了光速的0.5%。但这还远远不够，由于飞船需要配备生态循环系统，总体质量和体积会大大增加，使得发动机推动效率降低，远远达不到光速的0.5%。不过3号文明很快攻克了难关，成功造出一艘配备了10人容量的生态循环系统的飞船，并通过不断改进热效率和飞船的设计，使得飞船达到了光速的0.5%。

但技术到这里产生了瓶颈，主要是飞船的材料受限，无法支撑更高的速度，和更为剧烈的核反应。经过了200年的发展，人类成功攻克难题，又过了100年，能达到光速的15%的飞船问世了。这艘飞船能够容纳千人进行长达1000多年的航行，可以到达比邻星，访问我们的邻居了。但相比于广袤的银河系来说，人类无异于驾着小船在大海中航行，也许能够抵达近海的小岛，但绝对无法跨过大洋。已有的技术路线走到了顶点，人类技术再一次停滞了下来。

好消息是，3号文明利用已经达到光速的15%的飞船，在随后的几百年中，成功到访比邻星，以及距离太阳10光年以内的其他恒星系。

EDC轮值主席问道：“刘总工，如果我们无法造出光速的15%速度以上的飞船，仅仅依靠15%光速的飞船，逐步扩散，需要多久才能穿过银河系？”

刘启说道：“需要非常非常久的时间，我们必须到达一个恒星系后进行改造，才能生产出新的飞船，否则单个飞船最多航行1500年，就会报废。而银河系有10万光年，我们必须这样不断开拓上万次才有可能穿过。这只是简单计算，实际情况可能非常复杂。”

EDC轮值主席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说道：“等系统模拟的结果吧 。”

就这样，系统不断运行，一天过去了。3号文明以龟速不断向外爬着，虽然很慢，但是仍然在稳定推进着。

第三天，3号文明依旧在向前推进，但是速度却慢了一些。

第四天，推进的速度更慢了。刘启察觉到不对劲，于是联合各部负责人和专家分析3号文明的开拓之路，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原先每500年能够开发一个新的恒星系，之后这个频率变成了800年，再之后是1200年。

第五天，当刘启走进研究中心时，他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凝重。他对着EDC轮值主席沉声说道：“主席先生，情况不太好。”

“哦？怎么了？”

刘启简短地说道：“我们发现随着3号文明的扩张，他们与其他恒星的距离也在变远，这导致3号文明扩张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可能彻底停止！”

EDC主席认真了起来，他问道：“是什么原因？”

刘启说道：“宇宙在膨胀。”

EDC主席说道：“这我们都知道，但宇宙每秒只膨胀70公里，我们飞船可以每秒飞数万公里，完全可以抹平这一差距。”

刘启像是没有感情的刽子手，挥下了屠刀。

“但是宇宙在加速膨胀，我们的推进速度赶不上宇宙膨胀的速度。路被封死了，我们最终会被遗弃在银河系猎户旋臂的一角，永远都无法离开。”

有人似乎不信，调取了3号文明推进数据。这个人盯着眼前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往后靠，然后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空洞无神，研究中心一片死寂。

EDC轮值主席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说道：“如果我们的飞船速度能达到光速呢？”

刘启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膨胀的速度，也会达到光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