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丛林

上午八点多，重症监护室门前不大的一间等候室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有靠墙站着的，有把叠起来的褥子当坐垫坐着的，还有直接蹲在地上刷手机的。所有人的面容上都带着昨夜难以入眠的疲惫，因为医生会随时召唤哪位家属进去谈话，所以大家都在外面等着。

一位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和他三十多岁的女儿，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青年，刚听医生讲完话，走出重症监护室的门。女人突然扬起手，“啪”的一声，给了青年一耳光。父亲赶忙扯过女儿的手，呵斥她不能打孩子。而青年摸着脸，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一声未吭地靠墙蹲下了。有人走过去蹲在孩子身边小声安慰他。而父亲紧握着女儿想要挣脱的手腕，不停地质问她为什么打孩子，房间里的所有人也都停止了聊天，把目光投向这个女人，想知道为什么。可无论父亲怎么问，她都不说一个字。我看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一缕刘海遮住半边瘦削的眉头，披着的头发软软地贴在肩背上，凄婉而无神的眼睛，一直低垂着。

此时，电梯的门打开了，进来的是女人的丈夫和他的一个本家嫂子。丈夫看到老丈人紧拉着妻子的手，听了几句话，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也开始斥责妻子抽疯，要她别找事。随后，拉着妻子上了电梯，把妻子带走了。

大家又都开始一边闲聊，一边耐心地等着医生喊。几分钟过后，电梯门又打开了，那女人和丈夫走了进来。大家看了他们一眼，我也以为经过丈夫的劝慰，这个女人的情绪稳定了。谁知，她的父亲刚对她唠叨了一句以后可不能打孩子，她就开始用双手扇自己耳光，用拳头砸自己脑袋，顿时房间里又闹腾起来。她的本家嫂子想要阻止她的这种行为，可她奋力挣扎着，一抽出手就用拳头捶打自己头部，在拉扯的过程中，她倒在地上，仍然用挣脱出的手猛击自己。那位大嫂被迫骑在她的身上，使劲摁着她的双手。

这一幕把大家都惊呆了，一时也没人想上去帮忙，女人的丈夫气得一边走来走去，一边指着女人骂，还威胁道:“你就作吧，一会儿把你送到精神科。”可女人始终还是一个字也不说，好像哑巴一样，只在地上躺着扭动着身体。后来，女人的父亲也上去帮忙，和大嫂一起，把女人拉起来，一人控制她的一条手臂，把她带下了楼。

看完这一幕，我长叹了一口气。女人的内心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我无法想象到。稍一探寻，只是觉得她把自己幽闭在一个漆黑与阴冷的死胡同里，犹如那幽暗的丛林，温暖的光无法射进。

这使我想起几年前我曾亲眼目睹的另一件事。那时，母亲因病住院，我陪护。临床是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她性格开朗，喜欢说话。她30多岁的女儿负责照顾她。她这位女儿梳着羊角辫，看起来也挺喜欢说话。母女俩几乎是病房里的主角，而其他人是看客，包括我。

一天晚上，大约凌晨一点左右，病房里的人都在睡觉。我突然被她们母女俩的声音吵醒，从躺椅上坐起来后，我发现她的女儿双膝跪在母亲病床的一头，嘴张得溜圆，双手弯成鹰爪状，使劲向前抓挠着，抓到墙上时，发出令人很不舒服的嗤啦声。同时她的嘴里发出喔喔喔的声音。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她的母亲把她一把拉进自己的怀里，拍打着她的背，不停地说着:“不怕，不怕。”

过了一会儿，女儿安静下来了。老太太半开玩笑地嘟囔道:“怎么这个时间病发了，这事儿闹的。别说伺候我了，我还得照顾你。”后来，听这位母亲说，她的女儿有精神病，初嫁到夫家时发作过几次，很长时间不发病了，这次可能是累的。女儿在母亲轻轻地拍打下，很快睡着了。第二天，她又像正常人一样伺候母亲。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病发的精神病人，虽然有点恐惧，但更多的是疑惑，是同情。不过，我也欣慰她有一个好母亲，关键时刻能让她很快得到安抚，度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