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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

2018-09-21  本文已影响24人  蛮居

中央大街上,行行色色地聚集着忧怨的人,兰婶正迈着步子赶往粮食生产厂。厂里多为妇女,她们一点一点磨着绀青色的豆子。

“兰婶,来啦。今儿的豆子可真肥,你看,圆颗圆颗的。”站在靠门边第一个石磨的胖妇说道。她的指甲很干净,粗跟肥白的五个手指还来回抚摸像刚出生婴儿般被母亲呵护着的豆子,一会儿用油白的掌心捧起来闻闻,闭着眼睛,像欲望得到满足似的笑起来,两颊的肉分别堆在两只小眼睛下;一会儿用大拇指和食指夹起一颗豆子,从灰白色的嘴唇里伸出一块干白泛红的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便立刻缩回舌头,又仰头,像吸了大麻一样自在。

“是啊,要是能让我吃上一颗,我这半辈子也算没白活。”其中一个满脸麻子,手不停拨弄着豆子的瘦妇接话到。

“瞎说!这粮食岂也是你能偷吃的?就你这出息……”一个凶神恶煞的魁壮老妇喝斥着。

瘦妇凑过来悄悄对兰婶私语:“兰姐,不是我有私心,现在这家家户户吃上一顿好饭都难,更别说我们了,天天灰面土子进肚,不死也半条命,保不准那天……” 瘦妇的细长而丑陋的爪子伸到了盛满豆子的钢盆里,狠抓了一把令人垂涎欲滴的豆子,急忙塞进自己的内腰包里。兰婶望着那瘦女人贪欲呆滞的目光,心里嘀咕着,发着慌儿,颤这手钻进密密麻麻的豆群里,捞出一把,那时她认为是发着金光的豆子。

太阳被山轻柔地拽下去,兰婶收拾着破橘色的工作袋,准备停工回家。忽地一阵风,门外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油肥肚大,身长腰粗,目光好似复仇的火焰,吼着这群稀稀落落的妇女:“都站好!听说咋们厂有人偷拿粮食,我便来核查一下,也好封住其他厂的嚼舌根的人 。最近这闲话比那烦人的磨子声还多。”他继续说,“都解开裤腰带,快点……都磨蹭啥!快点的!”

兰婶不知所措,把双手插在腰间,眼一直盯着地下,脚不停地摩挲着。

男人来到兰婶跟前,望着兰婶的身体,轻声说道:“兰大姐,最近你们家伙食开得不错啊,腰都肥一圈了。 ”

兰婶沉默着,没有抬起头,这把男人给激怒了,他的手拽着兰婶的腰带,正欲扯开。兰婶逃到一边,自行解开了带子。豆子如憋屈很久,终于被释放一般杂乱地逃跑着,像水一样流得很远。

兰婶推开憨重的大门,看到安静蹲在墙角的那盆观音土,便搂起袖子,烧火开灶。

“娘,我不想吃观音土。”一个瘦若柴竹的女娃从屋里跑出来,仰头对兰婶娇闹着。

“芳儿,我的好芳儿,观音土是我们的粮食,不吃的话,会饿的。娘答应,明天给你豆子吃。”

“娘,你骗人,根本就没有豆子……观音土的味道难闻,还会打我的肚子,我不吃。”

这时,门外站着一个老得可怜的妇人,她便是兰婶的对家,每早都会出去扯一些河草回来 ,分一捆给兰婶。也是因为芳儿不讨厌吃河草,兰婶才勉强接受着。

“我说兰婶啊,这观音土大人吃了倒没什么大问题,可小家伙吃多了,怕是会殃及身子。”她说话时就像喉咙里梗着一块痰 ,总是不能把字吐清楚。

兰婶走过去将门拉了回来,无力地说:“梅姨,你便是回去吧,该是饭点的时候了。”

兰婶和芳儿哽咽着这难吞的观音土面坨,便又是度过了一日。

另日,兰婶赶往粮食生产厂,磨着自己石磨里的豆子,天昏时,兰婶平静地发着疯,往嘴里塞豆子,她的口好似石磨的磨口,正在淹没一把一把的豆子。

兰婶托着步子,再一次推开门,芳儿软软地躺在门槛上。没有在堂屋里,用磨钝的刀子刻着大圆桌。没有在井口边打一桶水,用木瓢舀来浇脏兮兮的地。没有在石榴树下的大石块上站着,用手扯着石榴叶子,等着兰婶回家。只是软软地躺在门槛上。兰婶忍着肚里翻江倒海的痛跑过去,忍不住泪地大哭。芳儿没有奄奄一息,只是死寂的身子,连兰婶渴望的温度也没有。

靛紫色的云布满上空,兰婶鼓着肚子爬到水盆边,用筷子在舌根那倒腾了几下,便呕吐出一颗颗饱满的黏稠的豆子。

“芳儿,是娘对不住你。让你走了,也没吃过一顿好饭。是娘无能……没有把你养好。下次投胎,定要是个好人家。”兰婶闭着眼睛,哭不动了,便抽泣得急促。嘴角还滴淌着稀稠的混合口水的唾液。

门发出吱呀一声,进来一个背着半筐杂叶子的芳龄女子,满脸稀浅的斑,脖子和手腕差不多细,单眼皮,低鼻子,薄嘴唇,喘着粗气惊呼道:“天哪!是豆子!”

是兰婶的大女儿阿兰,她跑到兰婶旁边,捡着滚落在土里的豆子,合着一块放在掌心,再送进嘴里,青绿色的豆汁溢满在她的口腔里,黄垢的牙齿粘着油绿色的豆皮。味道是她从没有尝到过的,涩甜。

阿兰说:“这味道太香了,比那土和草的味道香一百倍……不,

不知道香了几百个倍。”

兰婶的头倚在井口的台阶上,闭着眼睛,犹如地图般的脸是湿的,好似湿的不干净的纸。这时,阿兰才意识到没有动静的芳儿。

兰婶支撑着,抬起芳儿软软地腰,放在堂屋里铺着一小块黑布的地上,再盖上一块黑布,准备明日下土。

出奇的夜晚,没有狗吠,没有鸡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味道。兰婶很饿,她想起了芳儿。一层皮裹着骨头,头发稀黄,编个辫子都是件困难事,但睫毛却又黑又浓又长……

兰婶望着阿兰,阿兰正在切肉,煮肉。

阿兰说: “娘,对门的梅姨给了我们家一钱肉,你也过来吃点,可香了。”

兰婶走过去,看着锅里咕噜作响的肉坨,真的是久别的味道。

兰婶说:“芳儿呢?把芳儿叫过来一起吃。”

阿兰说:“娘,想什么呢?芳儿不是早就下葬了吗?”

兰婶突然鼻子一酸,埋着头,说:“偏偏是芳儿走了,我们才有肉吃,这都是造的什么虐啊。”

兰婶从自己的床板地下翻出了十几张毛票,敲开梅姨家的门,说:“梅姨,这里有几块钱,就当是还了你的肉钱了。”

梅姨叼着烟杆,从屋里走出来,说:“什么肉钱?我天天咽河草,哪儿来的肉? 半两肉也没有……”

兰婶揉着眼睛爬下炕,太阳刚好躲在屋檐后边,饮了隔夜的面水,看到院里捧着冷水洗脸的阿兰。

兰婶说:“阿兰,屋子里有火,烧水洗,这天儿早,冷。你看,这脸都给冻红了。”

阿兰说:“不碍事,娘。没必要浪费那点煤。"

兰婶说:”昨晚没弄吃的,没饿着吧?“

阿兰说:”娘,不怪你,我把剩下的观音土吃了……娘,送芳儿的话,我便不去了,我上山再采点野蒿来。“

阿兰拾起倒在湿冷地上的破烂筐子,挎在肩上,临门时,说:”娘,多吃点早饭再上路。“

兰婶说:”上山小心点,我也就只能挂念你了。“

兰婶推着芳儿进入树林,来到一空旷的坡上,周边竖着坟堆,碑前清一色是冷的是空的。

兰婶用手刨开了一个坟坑,望着草也不长的坟包,更是觉得自己的芳儿可怜,兰婶亲身体会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她情愿跟着芳儿一块下土,可是家里的阿兰却又让她记挂。她更不愿为了一个死人去放弃活人。

            兰婶揩揩眼睛里少的可怜的泪,掀开黑布,嚎叫一声,倒在了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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