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香录

消失在高空的灵魂

2017-09-23  本文已影响0人  南熠

  陆离家在18层。
  她家有一扇窗的纱窗坏了好几天,爸爸陆冲和妈妈沈舒歌工作真的太忙了,还没有来得及换新的。这天,一个生命就是从她家这扇坏了的窗户里坠落,无限坠落,最后砸在楼下的草地上,血染红了蔚蓝的天,也染红了探出了半个身子的陆离的眼。
  陆离从十八层向下看,她惊惶,她仿佛看到弟弟陆岩的灵魂缓缓从地面上升起,腾空,晃晃悠悠从她面前飘过,不看她一眼。她不禁感到惊慌不安,还有一丝后悔,弟弟掉下去了,自己当时要是伸个手是不是他就不用死了,爸妈回来会不会把自己送到监狱去,她慌忙从窗户边退开,推走了窗下的椅子,仿佛仿佛慢一步她自己也会掉下去,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但陆离心里突然又冒出一丝得意,看,她毁了弟弟,没了他,爸妈失去了他们最喜欢的孩子,他们就只能像最初那样爱自己,别无选择。

  当陆冲和沈舒歌接到消息疯狂赶回来的时候,警察已经接管了现场,现场围起了很多人。他们奋力扒开人群,看到孤零零躺在血泊里的陆岩那小小的身躯,沈舒歌和陆冲崩溃了。
  沈舒歌哭号着要扑向陆岩,被陆冲一把抱住,他说:“舒歌,别去。”他眼红如血,目眦欲裂。沈舒歌滑落下去,跪在了地上,她模糊着双眼看着陆冲:“陆冲,他才三岁,岩岩才三岁啊,他怎么就离我们而去了呢!”陆冲紧紧的抱着她,他终是忍不住,也哭了起来,他们的眼泪从脸上一路烧进空荡荡的心里,燃起一把火,怎么都灭不了。

  警察把陆离从屋子里抱了出来,她伏在女警的肩头,脸埋在女警的颈窝里,手紧紧的攥着拳头,她不敢往陆岩那里看,她听到了父母悲痛欲绝的哭声,她把头埋得更紧了。
  警察拍了拍陆冲的肩膀以示节哀。沈舒歌他们突然记起了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孩子,踉踉跄跄地往楼里跑,他们害怕这个孩子再出事。女警察及时叫住了他们。陆离被转移到沈舒歌怀里,沈舒歌一把抱过陆离,他们把八岁的陆离紧紧护在怀里,弥漫开着的痛苦像新鲜的牛皮包裹着他们,被那阳光一晒,收紧,再收紧。
  残阳如血,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腾空再腾空,就像他们的心。


  葬礼办完了。
  沈舒歌他们站在陆岩的碑前,沈舒歌突然发问陆离:“陆离,弟弟当时是怎么掉下去的。”陆冲伸手拽了拽沈舒歌的手臂,示意不要问孩子这种问题。但是沈舒歌执意要问。陆离看着妈妈,有些闪躲:“当时......我在写作业......我也不知道......等我听见弟弟的尖叫跑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沈舒歌在内心深处极力地想把责任推给别人,以此来减轻她没有看好孩子的罪恶感。她愤怒,责备道:“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弟弟,我不是让你看好他么!”陆冲用力扯住她的手臂,皱紧眉头道:“别跟小离说这些,她也不是故意的,你有火冲我发,别发给孩子。”沈舒歌惊醒,她看了看憔悴的丈夫,又看了看红着眼眶的女儿,突然就挣开了丈夫的桎梏,一把抱住女儿,哭着道歉:“对不起小离,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怪你,是妈妈自己错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我们现在只有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陆离用自己的手抹去了沈舒歌脸上的泪痕,沉默的抱着沈舒歌,她的目光越过母亲的肩膀看向那块冰冷的墓碑。
  陆离白色的裙摆翻飞,纯洁的像个天使。
  
 
  家里的气氛,从陆岩坠楼那天开始就变得仿佛凝固起来。家里人把有关陆岩的一切都收起来了,不知道是怕大家触景伤情,还是怕什么。
  有一天沈舒歌在收拾陆离书桌的时候,无意间打开了她的日记,她看了,里边记录了所有的陆离的想法,陆离的委屈,陆离的恨,陆离的错,陆离的不甘。她强忍着泪意,把日记放回去。她觉得自己是爱陆离的,但是看到日记后她对待陆离就变了,她再一次把大人的责任推给了陆离。

 沈舒歌永远忘不了陆岩的样子,她总是觉得陆离身上有陆岩的影子,有时陆离在看着她笑,她恍然间会觉得是陆岩在笑,次数多了,她的心底滋生了阴暗,她有时会觉得为什么不是陆岩活下来,而是害他的陆离活着,但是她忘了陆离也是她的孩子,她曾经也那么一心一意的爱她,她爱她也恨她。

  陆离不傻,甚至有些敏感,沈舒歌对待陆离的态度,让陆离有说不出的怪异,她觉的一切都像没有陆岩时一样,家人的全部关心,全部关注,都在自己身上,可她就是觉得少了些什么,甚至是多了些什么。
  这天,陆离突然在书房的一本书里翻到了一张陆岩的出生证明,她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沈舒歌突然进来了,手里端着一杯果汁,但是当她看到陆离手里的东西时,她把果汁啪的放在桌子上,冷着脸伸手夺过证明,不发一言转身把东西锁到了她身后一个带锁的抽屉里。无视掉僵在地上的陆离,转身就走了。
  陆离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那只是一张出生证明,难道她还怕自己会把出生证明毁掉么,自己永远不懂妈妈,她总是这么反复无常。陆离坐在地上,把脸埋起来,眼眶里蓄满了液体,灼烫着衣服下的身躯。
  许久,沈舒歌喊了陆离的名字去吃饭,一家人坐在饭桌前,沈舒歌像是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事情一样,给陆离剥虾吃,一脸的温柔。陆离低着头,嚼着碗里的虾。陆冲关切的问:“小离,今天作业写得怎么样了?”陆离道:“都写完了,爸爸。”陆冲夸奖了一句,餐桌上,竟无人再说话了。
  陆离与他们的交流越来越少了。他们经常是各干各的事情,陆离有时候叫沈舒歌的时候,沈舒歌会轻蹙眉头不回应,多叫几声,她又会一脸温柔地回应陆离。陆离一天比一天沉默,她经常是等不到沈舒歌回应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陆冲的工作越来越忙,外科医生的工作虽然本身就忙碌,但有一段日子,他几乎住在了手术室里,许久不回家,他似乎在逃避回到家里,家里只剩下休寒假的陆离和辞职的沈舒歌。
  沈舒歌最近迷恋上了看剧,整部整部的再看,无视陆离,无视生活。陆离也迷恋上画画,但是画风奇诡,让人不喜,尤其是沈舒歌,极其讨厌陆离的画,但是她又不明说,只是淡淡的看看,不置一词。陆离整宿整宿的画出一幅画来,明明只是蓝天,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压抑。
  陆岩忌日的前一天,沈舒歌又在客厅里看剧,陆离突然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沈舒歌面前。沈舒歌竟似完全看不见这个女儿,眼珠不错的看着电视,其实演的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只听陆离说:“妈妈,从陆岩死掉到今天已经一年了。”沈舒歌有了一点点反应。就听陆离平静的说:“我知道你怨我没看好弟弟,明天我就不去看他了。明天在家里等你们回来。”说完没等沈舒歌有什么反应,径自回了房间,锁上了门。
  沈舒歌在电视剧的嘈杂中,直直的看着女儿的背影,眼神复杂。


  忌日。

        陆离马上就9岁了。

  爸爸妈妈很快就要回来了。她换上了陆岩坠楼那天她穿的白裙子,用剪刀划开了他们重新安装的那扇纱窗,爬上事先摆放的那把椅子,她看着十八层的天空,感叹真高啊,她想那天陆岩掉下去的时候,会不会像自己一样,腿是抖的,手是冷的。她扶着框子,坐在了窗架上,裙摆飞扬,等待着爸妈回家,等待着把命赔给陆岩。

  沈舒歌和陆冲从自家车里下来,向家走的时候,陆冲说起给全家安排了心理谈话,明天就去,沈舒歌也和陆冲说着要和从前告个别,今天看着小岩的墓碑,她意识到自己虽然恨陆离但是也爱陆离,从前一切过去了就过去吧,现在他们就只有陆离。他们还买了陆离一直想要的书做礼物,准备向女儿道歉。
  但是当他们习惯性的抬头看向自家窗户的时候,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瘫软在地。陆冲拉着沈舒歌就往楼里奔去。

  陆离看到楼下的爸妈手挽手的幸福样子,她觉得今天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没有她,他们是幸福的,没有自己的他们感觉是那么轻松。没有他们的自己也不再伤心了。
  
  她等着大门开起。

  沈舒歌他们几乎是踉跄地冲进屋子的,他们扑向那扇窗,奈何客厅太大了。几乎是同时,陆离回头看着他们,喊道:“我把命赔给陆岩,你们开心吗,后悔吗?”说完向后一仰,像一只白蝴蝶一样坠下去,坠下去,灵魂落地又腾空。
  沈舒歌他们只来得及摸到女儿白色的裙角,她几乎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血染红了他们的眼。
  
  “陆离,不要!”沈舒歌突然从床上坐起,惊惧地喘着气,浑身的冷汗。她的手还在向虚空里试图抓住什么。
  原来是梦啊,她看了看身旁因疲惫而熟睡的丈夫,又摸了摸正在孕育一个新生命的腹部。她飞一般的冲到熟睡的女儿身边,安心的抱住小小的陆励,亲吻着陆励稚嫩的额头,不会了,不会再像梦里一样了。梦里的是陆离,而她怀里现在抱着的让她安心的是陆励。不久将来还会有陆岩。

  她庆幸,这一切只是一个还可以重来的光怪陆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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