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需要帮助
中关村二小的事件传的沸沸扬扬的。
一位愤怒的妈妈,把孩子在学校收到的不友善的待遇公布到网络上,声讨校方教育的失职以及冷漠的处理方式。文章引起网络热议,观点主要分为两种:一种,坚决力挺这位母亲对校方的声讨,认为孩子遇到不友善待遇,不能处理的时候应该找老师或者校方解决;另一种更为简单直接:教育孩子打回去!
而更多的人,在这两种观点中犹豫不已。
他们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小学的时候,我因为擅长作文,深受语文班主任的推崇。性格张扬浮躁,不知进退。直升初中之后,没跟上大家及时收敛的心理发展,而被班里的同学嘲笑孤立。
一开始只是在被老师批评的时候听到班里同学在窃笑。后来,在我上课举手发言的时候会被起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班里的同学给我起了外号,以班长和班里相貌家世都很好的男孩子为首,男生们开始无缘无故的在公众场合大声的叫外号羞辱我。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性格有很大的转化,开始不说话,自闭,不跟任何人交流,不解释,放弃学习,整天写日记写小说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渐渐的,开始有人趁我不在教室的时候,在我的课本上粘死苍蝇,在我不在座位上的时候翻我的书包传我的日记,去大厅收发室拦截我的信件,即使我用的是笔名,他们依然能很快知道。我在班级里没有任何隐私。后来,连班级里很懦弱的、同样被人嘲笑的人都敢嘲笑奚落我,不因为什么具体的事件。那些更恶劣的男生,会在心情好的时候团团围到我身边,学着电视剧里调戏的样子,跟我发生近距离的羞辱性的肢体接触。
别说我没跟老师反馈过。这些事情的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就是由我的老师引导的。班主任会毫无原因的批评我,即使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在第10名左右晃荡,甚至他教的科目还是我的长项的情况下,也会在开班会的时候无缘无故训斥我坐的姿势不对。在我告诉她后桌的淘小子在上课的时候剪我的头发之后,她也只是象征性的说了几句,然后不了了之。
别问我为什么不打回去。第一,羞辱性行为是群体性的,恕我当时年幼,实在分辨不出来谁是主谋。就连班主任的纵容态度,都是我在成年后反复反思之后才觉察到。第二,很多羞辱性行为都是背对着我完成的,当我回到座位上感受到的是这个班级里的所有人的非善意,哭都哭不出来,根本无法找到肇事人。第三,更多羞辱性行为都是当众的,试问在课堂上我回答个问题,大家在下面起哄,我怎么当着老师的面,抄拖把砸人。第四,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敢。我是个女孩,从小备受呵护,从来不曾撕破脸大打出手过。班里的男生正值发育期,天天在操场上宣泄荷尔蒙,有很多已经开始结伙去外校打群架了,书桌里藏的都是充作武器的凳子撑……我真的没有胆子跟他们动手。
至于家庭。我的母亲是个非常简单粗暴的人。那个时间段她和父亲正为了提高家庭收入而做着小生意,根本没有时间管我。学校方面,她会悄悄给老师送些礼品以维护关系;家庭方面,指责我逐日下滑的学习成绩之余,也会找家教老师给我补课。
这一切被制止于初三的新班任之手。那是个教数学的老太太,很凶很凶。终日坐在教室的最前排办公,24小时监护教室。常常疯了一样的痛吼班里的同学,用声势压制一切,具有奇效。很快我就摆脱了班级里的集体羞辱,因为在公众场合,所有形式的放肆都被老师压制住了。可能老师见我是个较为听话的孩子,根基也不错,便着意提拔和维护。很快,我的成绩提到了班级的前十名,受到肯定的时候多了,之前从众的同学们自然开始慢慢跟我交往。
我本以为自己就要平安度过这场集体不友善行为。但是,之前积压的情绪却在我初三下学期的时候爆发了。而爆发的导火索,仅仅是老师的一句话。
我的语文老师是初二年级过来带班的。彼时自卑懦弱的我,把那个漂亮、泼辣、声势强大的语文老师当成我毕生的偶像,崇拜又爱戴,凡是她在校外开设的补习班,我必全勤出席,更常常私下送她小礼物,努力贡献一个学生的仰慕和爱护。而就在初三下学期的某天,学“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篇古文,课程很难,课后她问我和同桌是否听懂了,我迷迷糊糊的答了一句“也许吧”,平日里对我还算和善的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翻脸了,指着我说“你真是……怪不得你班同学都讨厌你,你是挺招人讨厌的。”
这句话成为我人生的第一个晴天霹雳。整个下午我都是懵的,恍恍惚惚一直到第二天的语文课,在她进教室的一瞬间,我哭了,拉着我当时唯一的好朋友出了教室。那是我第一次恐惧上课到无法承受的地步。当时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让班级里的同学听见这句话怎么办?他们会怎样变本加厉的羞辱我?
这种恐惧的感觉纠缠了我好久,让我总是不分场合的哭。一直到母亲找到班主任要求那个老师当众道歉,一直到中考结束,我知道我永远的远离了这些同学这些生活。
后来……
经过很多年很多年的自我修复,我终于能成为一个正常人,独立生活,正常社交。有能力选择自己的好恶,在工作中刷到存在感,也找到爱人,结婚生子。
很多年之后,我竟然参加了初中同学聚会。聚会中所有人都长大了,大家开始专注于自己的未来规划,平和的谈论现在的处境。就连当年天天打群架,我觉得最后一定会进监狱的男同学,都开了自己的超市,忙着正经娶媳妇过日子了。
当年无论是欺凌者还是被欺凌者,都会平安度过那场劫难。最终走向自己的生活。
但是。
只有我自己知道经历了什么。
我依然是那个人群中最难融入的人,惧怕当众发言,对话的时候回避眼神交流,对人的情绪反应迟钝。年近30了,仍然格外在意外人对我的看法,对方一个不友善的眼神都能让我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将为人母,却一点都学不会从容,非常容易焦虑,常常因为小事而非常羞愧,会在深夜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然后就绝望的大哭。
整个学生时代,直至后来的职场很多年,我都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和环境充满了焦虑,本能的抗拒身边人的小圈子,相反,陌生的人际关系会让我觉得更安全一些。
而且,有很多年,我都非常非常的憎恨老师。
最终一定会走出来的那个人,会长久的承受着当年遭遇的留痕,带着灰色的影子生活。
回到中关村二小的孩子受到的不友善待遇这件事,我也是在这次事件中才知道这叫做校园霸凌,我不想说谁该指责。我只是想就自己多年前遭遇的事情,说说观点。
第一,霸凌和不友善的界限很难区分,不要再争执这个现象是否是小题大做。只要孩子有感受,遭遇有升级,就一定要重视。童年无小事。
第二,对于遭遇不友善对待的孩子,不要教会所谓什么打回去。a、打回去没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当事件已经升级成群体不友善事件,并对孩子造成影响的时候,问题一定不是打回去可以解决的,从根源就不是。b、被孤立的孩子有他们的弱项。他们被羞辱一定不是因为羞辱本身,而是其他方面的事情没有处理妥当,或者与众不同,从而引起了部分同学的不认同。想办法改变调整这个部分,不然是治标不治本。
第三,不要说什么告老师没有用。老师完全有能力制止这类行为。只要他想管。
请相信,遭遇不友善对待的孩子,他们一定需要成年人的帮助,无论是关于“此时如何反抗”还是“以后如何成长为一个更好的人”。
愿遭遇过不友善对待的孩子们,最终都会平安度过这段灰色的时光,并在未来的某一天,长成那个强大的,自己想要成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