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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佛

2023-02-22  本文已影响0人  唯进步不辜负

春节张灯结彩,欢快畅愉的气氛还未散尽,柳庄的六子已经在为自己的吃喝犯愁了。

六子是爹娘的老儿子,上面有五个姐姐。在那个生儿养老传宗,生闺女赔钱的年代,她娘虽然肚子频频鼓起,却接二连三生下的是丫头。生不出儿子,不仅在公婆面前吃瘪,在村人面前也抬不起头。老婆婆有事无事,时常人前人后指鸡骂狗,说她下不出个有用的蛋,连丈夫也对她使脸子。这种不待见的日子一长,连她自己也开始怀疑了:种子是好种子,是自己的地太贫,养不出好苗。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她五十岁。那一年春上,百花争艳草木翠绿,她竟然老树开花又怀上了。丈夫马五瞅着她渐鼓的肚皮,翻着白眼儿没有一丝兴奋劲儿,而是一脸厌烦催她赶紧去镇上打掉:尽养一窝子赔钱货,这是要坑死我啊!他已经认定,老婆肚子的货还是个贱丫头。

六子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睡到半夜,突然肚子翻起一个大包,那是胎动,但却和之前五个女娃的动弹有了区别。

“他爹,你摸摸看,这一胎我看怀的是小子。”一听老婆肚子怀了儿子,马五一骨碌爬起来两眼盯紧肚皮。这时,肚皮很给力的又鼓了鼓,果然是一个硕大的包。他突然兴奋了,仿佛看到儿子在朝自己招手。因为之前,他也听娘说过,肚皮鼓包怀小子的机率就高。

“那咱不流了。”他眼睛泛着光对老婆说。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当接生员手上抱着一脸皱皮的娃喊了句,“陈香莲,生的是男娃。”马五的眼睛瞬间潮湿,他扑腾一声朝那名女医生跪下去,窘的女大夫脸一阵阵的白。还没等那人发怒,又疯了似的跑去医院门外仰天大喊:我有儿子了。

六子出生后,六子妈垂着的头也直起来了。月子里指使着男人和婆婆干这干那儿,平时捞不着吃的鸡也敢说了。尽管提出很多非分要求,但家人还是爽快答应了。吃饱喝足的六子妈一声长叹:这生男生女果真不一样啊!

六子在五个姐姐、爹娘、爷奶的宠爱下逐渐长大。他说向东家里人不敢向西;他说是狗,家里人不敢说猫。上学时不服老师管教,在村里欺负小伙伴……所有的劣迹在爹娘眼里,那都不叫事儿。后来,姐姐们陆续出嫁爹娘死了,没人管他了。他日出怕晒着;下雨怕淋着;雪天怕冻着。出门做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没有一家工厂肯用他。无奈,就和一群狗肉朋友去做扒手,当成糊口的生计。

随着国家安保工作的不断提升,国家对小偷小摸打击力度的加大,扒火车的买卖也不好干了。多个春节不回家的六子,只好回乡过年。只不过村里人迎接他的不是笑脸,而是憎恨与防备。生怕他的手一不小心伸到自己家中来。

没有工作赚不到钱。眼看着他也撂了二十往三十数的年纪。再看同龄的伙伴,孩子都过了打酱油的年龄,他们的妻子花容月貌堪比貂蝉,家里总是欢声一片。再看看自己的穷家,吃饭的家伙什没有几件,家具更是稀缺,光秃秃的房间除了黑漆漆的墙壁,就是头顶的那盏发出微弱光芒的灯泡了。顶着个秃瓢脑袋,浑身上下没根丝线装饰,和自己的现状极其相似。

以前在外面混,感觉不出家和女人的重要。自打回了乡,看到村里男人女人成双成对,他也有了想找女人的念头。可找女人需要银子,也需要有份安定的工作,要不哪个瞎眼女,肯往自个儿身上撞。正当他为这事儿犯愁,听人家说城隍庙内的菩萨很灵验,三疃五里的老太太小媳妇,初一十五都去求拜。他动心了也想去试试。于是正月十五一过,一大早就奔着庙门而去。

虽然刚刚过了春节,但这并不影响人们祭拜上香。看别人买香火买纸钱,他也凑过去买了一点。来到大殿门口,但见面前的菩萨慈眉善目矗立在那里,他也学着人家扑通跪在垫子上,嘴里跟着默念:保佑我发大财,保佑我讨一个漂亮媳妇。进了庙门才知,来此祭拜的人,除了购买香火,还要买一些水果点心类,以供菩萨们品尝。

大殿里,除了他,大半是些穿着一新的大姑娘小媳妇,有求姻缘有求孩子的。他正跪着磕头,鼻尖扑来一股子香粉的气味儿。一位年轻的女人垂着头,正从随身的包包里往外掏点心。那里面的红色的皮夹,格外显眼。六子是干什么的,两只眼睛贼好使一眼就瞅着了。他趁着女人上前摆碟,两根手指迅速插进兜里,几秒钟就把皮夹弄进自己怀里。之后,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出庙门。

往后走的路上他沾沾自喜。想不到来拜菩萨也能做成买卖。他们一行,把成事喊做买卖。拿着钱,六子先去给自己买了套新衣服,去镇上馆子吃了一顿。临走还给张媒婆扯了一块布料买了一些点心,好让人家留意着有合适的女子先介绍给自己。

就在他在家里坐等消息的时候,张媒婆抱着东西上门了。咣唧一声把东西摔在炕上,“连进庙上香的人也敢偷,这不是在菩萨面前犯浑吗?你的礼我收了会遭天谴。亲事我也帮不上忙,还是另寻高人吧!”说罢,腆着脸拍门而去。看着媒婆离去的背影,六子脑门的汗吧嗒着往下掉。

自打偷了别人的钱包,六子每日失魂落魄,生怕有警察找上门来。白天不见人晚上才敢回家住,这种两头不见天日的日子,苦煞了他。他像鼠洞里的耗子,不光自己整日焦虑,外人看他的眼神也更加凶煞了。

转眼到了六月,绿树成荫蝉鸣四起。老房子没有风扇,除热性能差。屋外艳阳笼罩,屋内更像个热蒸笼。趁着村里人午休街上无人,六子打算去南林的池塘洗洗澡除除身上的热气。

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这话不假。本以为烧了纸钱拜了菩萨,好事儿会找上门来。但六子是个异类,不仅好事儿没来,祸事儿却从天而降。

去池塘要经过一条马路,这条路从去县城的路上直接引申进村的。平时路上车流不多车速很慢。可六子出门那天却撞邪了。他正要穿过马路,从后面猛地来了一辆白色的车将他撞翻在地。车主没下车火也没熄,看四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嗖地将车冲上主公路,车屁股甩出一团黑色的气雾后,绝尘离去。只留杀猪一样叫唤的六子在那儿干嗷嗷。

车跑了人找不到,痛昏过去的六子被人送去医院,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右腿折了需要上打石膏上夹板。手术结束,因为找不到肇事人,一切治疗费全程都有六子一人承担。六子没钱,院方不让出院。无奈,他只能报出自己村庄的名字。医院那边立马给村长去了电话,经协商后由村里出面,暂时帮着垫上医疗费。

三个月后,六子一瘸一拐能上街了。但村委每天派人监督着他,生怕这小子再溜了。人在债不烂,欠村上的债早晚要还的。但现在的六子兜里比脸还干净,要钱没有烂命有一条。

八月末,天一天天变凉,地里的庄稼眼看着就要收获完毕。这一天,六子想去别人地里捡点秋收落下的苞谷、大豆。路过村里人常去洗澡的那口池塘,但见水清澈见底,上面有鸭鹅底下有鲫鱼。听说鲫鱼味美,熬出来的汤奶白奶白的,他想要下去看看,能不能有意外收获。人刚来到堤岸,谁料脚底一歪身子顺着水草滑了下去。

他娘的!看着自己浸湿的裤子他骂了一句。正骂着,一抬头看到池塘里有个孩子在里面胡乱扑通。一个猛子下去又一个猛子漂起。他想近前看看,这到底是谁家的娃胆子这么大。谁想那再度漂起的娃,忽然用手撮住他的裤腿,一转眼又呛了一口水。

六子见腿无法缩回,大手一伸,就把孩子从水里捞起夹进胳膊窝,狼狈地爬上岸。把孩子放平,见他半天未动,他也学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救援,操起手用力挤压胸口。终于,孩子哇的大哭起来。这时不远处跑来一位妇女,一手扒拉开他的身子,迅速把孩子抱在怀里。我的娃呀,你可吓死娘了,要是让我知道哪个挨千刀的害你,我非嚯了他不可。

六子一听到嚯字,吓得赶紧爬起来跑了。因为他的恶迹众多,怕别人误会是他把孩子推进水里去的。快跑,百口难辩百口难辨啊!他在心里撂下几句话,脚底抹油,溜了。

傍晚,木门被人从外面拍得噼里啪啦响。来人是村长,身后还带着一群村民,被裹在其中的还有上午他救的孩子和他娘。此时的六子,不仅腿哆嗦,嘴巴也像挂在筛子上颤抖不止。

“村长,您这是……”话音刚落,额头就有汗冒了出来。

“马六子,不,小六啊!看看这个孩子你还认识吗?”一听说孩子,六子裤裆一急,黄色的尿汁儿顺着肥肥的裤腿,稀稀拉拉直流而下。

“村,村长,这孩子不是我摁水里去的。我去的时候他,他就在水里了。您老可得调查清楚还我清白啊!”见他这个怂样,村长和身边的人哄地大笑起来。

“小六啊莫怕,我们今天不仅不怪你,还是来表扬你的。”这话一出,小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来孩子,过来看看是不是你六叔救的你。”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被推到六子面前,小孩的妈也挤了过来。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泪珠儿,她抹了下眼泪说,还不快给你六子叔鞠个躬。

孩子听话地朝小六鞠了一躬。小六哪见过这种画面,平常都是别人用白眼瞪他、用唾沫喷他,一副厌烦的模样儿,像今天这样被人笑脸相迎,还不停地鞠躬作揖,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的脸窘得像个紫茄子。

“行了!经过调查,是马小六救了大洼村的小石头,我代表咱们村,对小六同志见义勇为的行为予以表彰。”一阵欢畅明快的鼓掌声在人群里顿时响起。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小六,那架势想要把小六活剥了似的。小六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一张四方脸红成了猴子屁股,以至于村长要他在众人面前说几句,他的嘴还挂在筛机上没下来呢!

小六一天之间成了大柳庄的红人、见义勇为的代表、人民眼里的活雷锋。看着众人不断投来的敬佩目光,小六感觉自己重新活了一次儿。不得不说,这种人见人敬的表情,比活剥他的眼神,舒服多了。小六感觉,自己这才活的有了几分人样。

救人事件一出,好事儿接踵而来。村上很快出了文件。小六欠队里几千块的医疗费勾销了不说,村主任还亲自要把他安排进集体的砖窑厂里做工。这些年砖窑场效益一直很好,成为村民眼里的香饽饽,大家都挣抢着走关系托路子,想把自己的娃塞进去。但没想到的是,他马小六这样一个有前科的烂货,竟然进去了,还是被村领导亲自送去的。大家面上虽不服,私底下却艳羡得很。

自由惯了的小六,初进厂子很不适应。每当他想偷懒时,看到其他人都在忙着手里的活儿,懒蹋的身体又不得不运动起来。坚持了一个月,终于适应了工厂的作息规律。重要的是,每个月都能有看得见摸得着的钱捏在手里。手里红灿灿的票子在朝他笑,小六第一次尝到了,靠辛苦劳动得来的钱攒在手心的踏实和快乐劲儿。

冬日的一个礼拜天,暖阳懒懒地晃在身上,让人感觉说不出的惬意。一只花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叽叽喳喳的在小六家落光叶子的梧桐树上跳来跳去。这时,张媒婆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一见到小六,一张褶子密布的老脸像盛开了的菊花。

“六子啊!赶紧拾掇拾掇跟婶儿走。好事降临了。”小六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脸纳闷地瞅着她。

“是好事儿,赶紧的。前些日子你不是托婶子给你找媳妇吗?人在家里等着见你呢!”天上突然掉下个林妹妹,惊地小六嘴巴都合不拢。他面上没啥表情,心却在里面咚咚的跳舞。很快,两人一前一后就来到了张媒婆家。

进了门,见凳子上坐着一位披散着长发的女子。女孩儿见他进门也不害羞,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朝他伸出小手。

“马小六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小六面色拘谨脸色泛红,那只摁在裤沿子上的大手上,全是津津流淌的汗液。

听她说我们又见面了,他面上一愣,这女子莫非认错人了?我这是头一回见她啊!

“你不记得了啊!”女孩儿仰着一张粉红的脸,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那次在城隍庙……”见小六还在迷糊,女孩儿噗嗤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那位上香大姐的红皮夹子……女孩儿继续提示,小六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头瞬间觉得像锅盖那么大。

“你别紧张啊!如果我有心告秘,你早就进局子了。”听了这话,小六的脸倏地又红了一圈儿。

事后,小六从女孩儿嘴里得知。当初他进庙偷钱那一幕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恰巧 被进香求姻缘的她看到了。但女孩儿没声张,却把小六的一张脸狠狠地刻在心里。过了几天,小六去找张媒婆说亲,被要求留下一张自己的照片。当张媒婆拿出照片让女孩儿看时,她当即认出他就是偷包贼。这才有了,张媒婆拿着那两尺布和一包点心,腆着脸吧唧摔在小六家炕上的那事儿。但当小六救人的事儿在报纸上报道后,女孩儿又在砖厂的车间看到小六的影子,他不和旁人扯皮也不偷奸耍滑,而是卖力干活,第一个月的工资,竟是组里最高的一位。看着他俊秀的脸庞,努力劳动的样子,姑娘突然动心了,于是她又找到张媒婆。这才有了前面媒婆找去小六家那一幕。

一个夏日的上午,小灵姑娘依偎在小六身边,提出要他一起去城隍庙进香拜佛,惊地小六腾地站直了身体。

“我再也不去拜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了。要拜我就拜队上;拜咱们的好领导;拜共产党的天下。是他们拯救了我,给了我一份安命的工作,更是他们让我懂得,要想被人尊重被人认可,就得让自己强大起来,认真做事本分做人。”小灵听他说这些,眼角沁出点点泪花,她不由得在心里为自己鼓掌,看来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这个男人值得托付终身。但她还是鬼怪精灵噗嗤笑了。

“你啊就像个木头疙瘩,要你去拜菩萨是有原因的。要是不进城隍庙,我怎会认识你。要是没有菩萨保佑,咱俩怎会在一起?”

听她说这些,马小六摸着脑袋嘿嘿笑了起来。迅速把身上的衣服一扯,又梳理了一遍发丝,一把拉起小灵的手就往外跑。

“去哪儿啊!”

“去拜佛!”

两道身影像离离弦的箭,手牵着手小跑着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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