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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女孩》第18章

2017-01-15  本文已影响53人  巴黎夜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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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呆的时间比自己预想中要久得多,很难得和父亲有安静交谈的时刻,但结束后看了一眼时间,杰作还是轻呼了一声,糟了。

父亲问,你还有事吗?

杰作露出难堪的表情,他不知道该怎样和父亲说,他等不及离开这里,在父亲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表露出迫切离开的心情,是很不合宜的,不过因为心里确实是很着急,他只能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父亲宽慰的说,你先去忙吧。我这里也不需要人陪护,你妈妈在,还有医生护士搭把手。杰作点了点头,将父亲的被角重新掖好后,就起身告辞了。

在出去的路上,杰作想,自己在医院其实也只呆了两三个多小时,可他却觉得意外的漫长,并且就算是在专心听着父亲讲话的时候,他有时脑海也会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快点回到佳和园,要快点回到佳和园。或许杰作那时已有一种感觉,再不回去,或许就见不到angur了,只是他自己没意识到而已。

出了医院,杰作立马拦了一辆蓝色出租车。坐在车里时,他一面用车上的一块棉布毛巾擦拭休闲鞋面上的浮灰,一面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不断闪现消失的风景。车在高架上时开始出现拥堵,这是杰作鲜有经历的事情,司机说是前面出了路况事故,杰作只觉得焦急,天桥纵横的交错着,每一层面上都是缓慢移动的车辆,恍若吃的大腹便便的软体虫子,安静的蠕动着。

杰作望着外面阴沉淡漠的天空,秋日凝重的气息滞缓的飘移,一个少女隐约的身形从天桥上面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回头,她的面目是如此的朦胧,好像一道隐晦的白光,只有裙裾翩翩翻涌着。

朔风野大,纸灰飞扬。

在微茫的昏黄色光里她频频回首,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示意着杰作跟上去。没有准确的轮廓和事实可以证明,只是一种感觉,心里涌动着一丝浅浅的悲哀,杰作不由自主的打开车门,梦呓般吸着痒丝丝的鼻子,踉踉跄跄的追踪而去。

刺耳的警笛般长鸣,让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看见自己站在高架公路的中间,出租司机探出脑袋愤怒的向他挥舞着拳头,因为着急憋的一脸涨红。杰作赶紧回头,尴尬的在别人好奇的注目下钻进车里。

司机是位五十多岁的健硕男人,他一面敲打着方向盘,一面对着镜子吼着“不要命了”杰作默不作声的低垂着脑袋,觉得刚刚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是充溢着悲哀与温存并行的情感。那是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轻飘飘的,愉悦的奔赴心里的召唤。那些下落不明的人,那些下落不明的情感,那些下落不明的时间。他闭上眼重新回味那奇妙的时刻,连悲哀都消遁的无迹可寻。

在702的房门前停下来时,杰作犹豫不决的站在门前,连要不要敲门,都变得小心翼翼,他是多么害怕一用力,那个小小的身影就不见了。但最终还是敲门了,咚咚,咚咚,咚咚,有节奏的组合,连续好几分钟的重复,没有人应门。杰作的右手,连同心脏剧烈的颤动着,觉得隐约已经有轰然的倒塌声,手却只是沿着门面一圈一圈的摩挲,小心的绕开粗劣的斑驳铜铃。

潮湿空气中的水蒸气,二氧化碳,氧气在粗疏的铜面上生成一种新的物质,碱式碳酸铜,它以淡薄的绿色形式存在着,犹如生在海边岩壁上的新鲜藻类,忘乎所以的小心蔓延着。杰作一时惘然的拂拭铜铃的凹凸面,心里也随之波澜起伏,铜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预料之外的巨大撞击,预料之中的失落。

杰作的大脑有种高烧退后才会有的混沌和模糊,让他一时想不出还该有什么办法。或许angur只是一时外出了,他在心里造出理由,却又一不小心就戳破了,心也泄气了,人也无力了,杰作瘫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安静的等着。

angur告诉过杰作,她的睡眠很浅,在白天睡熟全部仰赖安眠药。那种白色或类白色,微苦的结晶性粉末,会让杰作感觉很不舒服,大约是会使他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杰作即便严重失眠的时候,也不会去尝试。

杰作高中时,确实有一段持续两三年的严重性失眠。医学上称为入睡和维持睡眠障碍。这种失眠症带来的严重后果是体重急剧下降,形体消瘦的厉害,一双眼睛困倦匮乏,眼界打不开似的,一片灰蒙蒙的。杰作当时猜想也许是近视,但是偶尔的酣眠小憩片刻之后,就看的清澈分明。体重却始终无法反弹,一天瘦似一天,最后是穿上衣服时,觉得整个衣袖空荡荡的,冷空气嗖嗖的往里灌。

妈妈每天给他煎各种中药,用虫草摊油膜,用人参当归和其他名目繁多的药材炖乌鸡。效果微乎其微。他每天困乏的坐在饭桌上,在她的注视下喝完一整碗黄橙橙或乌嘟嘟,滋味酸苦腥腻的汤水,忍耐着,却从来不告诉她,自己夜晚躺在床上时,大脑僵硬的闭不上闸门,各种虚幻不成形状的幻景,或者连幻景都算不上,只是空洞的气流,在头脑里来回流窜,眼睛闭上了,却从里面生出漏洞,不断的吸纳外界钝锐的气息。

杰作长久的失眠,有时半醒半睡的时候,听到清欠孱弱的呼吸声,就在他的耳边,瘙痒飘忽,像是女孩柔软的发丝,被风吹着拂过脸庞,呼啦啦的风。有时是剧烈的,大幅度的跳动,就突然从低频度的睡眠中,惊醒过来,像是做了一场不合时宜的梦,之后持续的,生硬的块状时间,无法消磨,也无法吞噬。

是怎样度过的呢,杰作想了想,自己是怎样度过那段煎熬的,备受睡眠困扰的两三年呢?那段日子光是现在回忆,杰作就立马疲累不堪,分分秒秒的度过两三年,需要极大的忍耐和毅力。这种忍耐的功力,杰作的嘴角不自觉的浮现一丝笑意,

恐怕也是唯有忍耐而已。

杰作盯着自己脚边放着的纸皮袋子,那里呈装着angur放在里面的衣服,孤单放置的袋子,如一只孤立无援的灰色鸽子,在等待面前,显得很脆弱。

诺,你不孤单的,杰作对着袋子说,我也在等待着。他将头靠着楼梯的木质护栏,脚放置在下两个阶梯上,“她应该是原发性失眠”杰作肯定的对着褐色手提袋说,“和我的一样。”

失眠症产生的极为自然,起初察觉不到,只是单纯的难以入睡,后来慢慢知觉到,这种持续的状况,已经严重侵害身体机能的正常运作时,失眠就早已成为顽固潜藏的黑暗影子,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了。

杰作意识到自己的失眠时,曾经强烈的抗拒过,那种感觉不是失眠本身带来的可怕影响,而是你被动的接受,自己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这一事实。你甚至对自己困倦时入睡这件基本的事情,都无可奈何,作为人的那种优越感,变得岌岌可危。开始因此焦躁,忧虑,强烈的渴望睡着。当杰作开始思考自己何时可以入睡时,入睡总是杳无音讯,当他为自己无法入睡气急败坏时,睡眠遁入了广袤的黑夜,成为难以捉摸的逃亡者。

杰作只能擎着生硬的眼睛,在永恒的白昼里,接待一个又一个转瞬出现,又无迹可寻的模糊影子。没有具体形状的边角料,一块一块的交织出现在杰作的脑海里。杰作起初慢慢学会习惯,习以为常的等待着空旷的失眠,再后来杰作学会了加工这些边边角角,形状不明的残缺记忆,失眠开始变得具体,有时意外的会有鼓舞人心的绚丽景象,和梦境交替出现,渐渐没有明朗的界限,失眠陈列出海市蜃楼般,令人期待的幻景。

这些无法在白日获得生命的附属品,在失眠时成为强大的主角,野心勃勃的夸大一切记忆的力量。在这些明丽或朦胧的梦里,理性获得了畸形的重生,总是伴随某种强烈的渴望而存在,只是作为编织情感的手段,而永远无法和情感相较。这种被人为期冀加以主导的梦境,很好的软化了失眠,使它不再作为一个僵硬的块状存在,转而可以被人体所消化吸收。

杰作就这样和自己的失眠,人为梦境,相融相伴的生存。就像angur和她的白色药片一样,谁也离不开谁。

杰作想,等她开门了,我要问问她吃了安眠药入睡,是否还会做梦。杰作很关注做梦的问题,因为他无法想象没有梦的睡眠是怎样的,是否就像白乎乎的开水,就像白天所经历的那些事情一样,成为没有意义的存在,是一次性的,又是反复的。杰作想不清楚这个问题,却又固执的以为,这里面一定大有深意。

然而,女孩却一直没有开门。

杰作唯独无法忍耐这件事情,他站起来,再次咚咚,咚咚,连续而有节奏的敲门。里面毫无动静,杰作觉得自己无法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寂寞的身体就会变成没有实体的空气,肚子里也好像燃着一枝幽微的蓝色火焰,呼哧一下着了,又呼哧一下灭了,明明灭灭的光,寂然的潜藏在身体里,形成自在流动的,莽苍苍的气体。

这该怎么办呢,杰作想。如果她不在了,我该去哪里寻找呢,警察局会有angur吗?如果警察问,angur是谁,杰作会告诉他,她是我的占卜师,她丢失了,警察或许会告诉他,没有占卜师也可以生活,没有人需要知道未来或下一步是怎样的,才能生活下去,因为人们都是一步一步走到自己想要的位置,生活下去的,或许杰作也该尝试这样脚踏实地的生活。如果杰作告诉他,angur不仅是我的占卜师,还是我的港湾,那警察或许又会告诉他,那意味着你这艘船该航行了,航行在辽阔的大海,你就有机会找到下一个港湾。

可是杰作该怎么告诉他,angur是比占卜师和港湾更重要的存在呢。杰作想不出来,那些去报案的人,怎么对警察说,快去找呀,那是我最重要的人呀,真的是最重要的人,丢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或许警察会告诉他,离开了谁,都可以活下去。如果警察这样说,杰作要揍他一拳,因为警察不明白,人生不只是活下去而已。

杰作正在脑海里,想着怎么办的时候,田一江走了过来,他好像很疲惫,比杰作还疲惫,他一声不响的,就自行坐在了楼梯上。

他沉默的看着杰作敲门,在杰作还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敲的时候,他说,她走了,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对呀,我怎么知道呢,田一江想,也许纪佳敏这条小蛇某天又冒出脑袋来,这也说不准吧。他于是沉默了,不再说话。

后来,杰作去买了烟,他们俩坐在楼梯上,一根接一根的抽,谁也不嫌弃谁抽的猛,谁也不说谁抽的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还有大段的沉默。

就是在抽烟的时候,田一江给杰作讲了这个故事。

他说,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女人讲给我听的。她说在森林里有一个妖怪,他住在森林中间的小木屋里,这妖怪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从来不用主动出门,就能蛊惑路上的行人自投罗网,他们一个一个在路过森林时,着了魔般没有缘由的往森林深处走,然后他们走到这座小木屋面前,打开门,请求妖怪吃了自己。这些人中,有些人会害怕,可奇怪的是无论怎样害怕,她们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这条腿往这里走,像指南针会指向南方一样,无法控制。

然后,这些自动送上们的大餐,恭恭谨谨的敲门,战战兢兢的等待自己被吞噬,咀嚼,下咽,连同骨头和毛发,一样也不留。可是他们心甘情愿,并且即便害怕,也不会想着逃走。

田一江说,我那时以为她说的是爱情,大约,她那时说的妖怪也真是爱情。但我现在觉得,这个妖怪是命运。

田一江郑重的看着杰作说,我们被命运的血盆大口吞下去了,你想过要逃吗?又能逃到哪里呢?

杰作说不出话,那些人果然是自动走上门的吗?那个妖怪难道没有许以好处吗?他不知道,他吸着烟,烟头暖暖的,每次吸到烟蒂部分时,杰作就觉得自己的嘴唇热热的,脸颊也热热的,好像在他的脸颊某处立刻有清脆的回响,柔柔软软的落下,这一处,那一处,女孩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好多个吻,这些吻一下子在杰作的脸上复苏,这一下,那一下,一下接一下的温热,滚烫,并不十分难以忍受,只是让杰作有点想哭。

亲吻是否会留下烙迹,许多年后,你的脸庞某处,是否会突然生出某人某时,曾经留下的吻痕。我不得而知,但杰作的脸颊上,布满了亲吻的触感,那吻不是出于心血来潮,也没有调和着唇彩或口红的黏稠,它像新生的婴儿,充满了活力,充满了触角,日日在杰作的脸上复苏,成长,直到一天,杰作碰到那个带着光而来的人,给他盖上新的吻。

杰作想,这大约就是命运的妖怪,曾经许以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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