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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夫人,早安

2024-09-14  本文已影响0人  彭壮士

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嫂夫人,早安。”

陈行再见莫染,只敢看一眼,恭敬问安。

他细细回想,当时自己的表现,应当是极好的。

稳重。

得体。

不露破绽。

在数不清的未来,他都将这般稳重、得体。

同莫染保持该有的距离。

【二】

半月前,陈行奉老大陈泉之命,到山下东风茶馆,请一位新来的女先生。

说是请,实则陈泉见色起意,听闻那女先生才艺双绝,善弹琵琶。

现有几位夫人中,还没有会弹琵琶的。

曾经倒差点有一个,可惜性子太倔,跳了崖。

当初还是陈行不忍心,偷偷到山下,给那女子收了尸,就近埋在山脚那棵老槐树下。

打那以后,陈泉总想收一个善弹琵琶的夫人。

陈行本以为,此番同往常一样。

被看中的女子先是哭哭啼啼,被霸王硬上弓,生了孩子,就认命了。

是夜,城北郊外,有户农家,灯还亮着。

许是离其他人家有段距离,练习琵琶也不会打扰别人,琵琶声就这么接连不断,奏到后半夜。

他听不懂,只觉得,曲子挺好。

让他想起下江南那次,春雨淅沥,难得放松。

熄灯了。

同清醒时的莫染初见,他们已在返程途中。

行至晌午,给马喂了草料。

他掀开车帘,只瞧见一朵冰山雪莲,静静盛放。

她双手双脚被绑着,嘴里被布堵住。

神情自若,望向他的眼神没有惊慌,反倒是漫不经心的上下打量,似乎在判断局势。

车内有股淡淡馨香,叫人心猿意马。

他心头微颤。

那双眸子里,没有厌恶。

真奇怪。

只是没有被人瞧不起,就足够让他开心好一阵。

尽管对方是被他亲手绑来的。

“你莫乱叫,我就给你松开。”

对方点头。

陈行打开葫芦,里头还有半壶清水。坐在莫染旁边,给她拿开布,小心翼翼将水放在她嘴边。

待她喝完水,他又要塞布,被她阻止了:“这位小哥,瞧你不是坏人,要带我去哪儿?”

陈行下意识避开那双清澈的眸,“接你去无妄峰享福。”

当地人,没有不知道无妄峰是什么地方。

莫染自然知晓自己未来将面对什么。

“我猜,你不会放我走。”

他不自在点点头,“对不起。”

他在对不起什么呢?

无人知晓。

他是弃儿。

幼时家穷,众多兄弟姐妹中,他最瘦弱无力,无法帮衬家中。

父母狠下心找人将他净身,想送入宫中某个生计。

不想最后关头,因为没有银两打点,被刷下来。

父母嫌他无用,趁他重伤未愈,弃于破庙,让他自生自灭。

若非老山主搭救,不可能活到现在。

他答应过老山主,誓死护着现任山主陈泉。

因而他对陈泉的要求,从不拒绝。

至于为何每回抢女人,都只派陈行?

因为他不行。

无法给陈泉戴绿帽。

这是某任夫人大婚时,陈泉喝醉酒无意中说漏嘴。

大伙哄然大笑。

只有陈行觉得冷。

也许是下雪了吧。

冷是正常的。

不知为何,他很想老山主。

那个教他识字学武之人,抵不过年华老去,埋在青山绿水间。

接下来几日,陈行和莫染并没有过多交流。

他专心赶路。

她在马车里演奏琵琶。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痴爱琵琶。

有一瞬,他为莫染的将来感到担忧。

按陈泉的性格,只怕要不了半年,就会喜新厌旧,觉得莫染无趣,另寻新欢。

琵琶声弦,挑动着他原本枯涸的心。

见到无妄峰石门时,马车只能停下,需徒步登上这百来节石梯。

以往的夫人,裹了小脚走不动,都是他背上去的。

莫染抱着琵琶下了车,自己登上石梯。

她没有裹小脚!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登山。

身后万丈光芒,使得二人影子交缠。

快至终点时,他似随口一提:“后山有花,空时可以去看看。”

莫染没停下。

她与其他夫人很不一样。

没有大吵大闹,吵着要回家。

没有欣喜若狂,毕竟陈泉确实长得高大威猛,是女子心中的理想型。

她很平静地接受了发生的一切。

顺从跟着他,走进囚牢。

他凭空升起无名火,想问问她,怎么不会反抗呢?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问出这句话?

他自己,不也困在老山主给他编织的温情牢笼里么?

【三】

莫染同陈泉大婚那日,他故意领了巡视山门的差事。

大伙早就习惯他的独来独往,没当回事。

只陈泉派人送了食盒,俨然单独给他另备了酒席。

“陈大哥,山主说今儿个大喜日子,辛苦您守山门,酒不能喝,将就喝些酸梅汤。”

陈行回望山顶,一派热闹。

他突然想起莫染。

她肤色白,穿那身大红嫁衣,定是极为好看。

可惜了,要是没被陈泉看上,她还是有机会嫁给如意郎君。

是他,将莫染亲手推进地狱。

他只觉无颜再见莫染。

翌日,他还是逃不过要见莫染。

陈泉有事要下山,让陈行没事领着新夫人到处转转,免得她闷在屋里无聊。

“嫂夫人,早安。”

再见莫染,她已扮作妇人模样,挽起的发髻,修饰她细长白皙的脖颈。

他不敢多看,转而看自己的鞋。

鞋面破了个洞,不过还能穿。

陈泉很满意陈行的例行公事,放心嘱咐他,照顾好新夫人。

说是照顾,实则监视。

只要莫染不跑,爱怎样就怎样吧。

陈行陪着莫染逛了几日,总算将无妄峰里里外外都走遍,她也能独自认得路。

“若嫂夫人无事,我先去忙了。”

“你为何总躲着我?”

陈行不敢直视莫染,快走几步,没有回答。

这日,莫染找到陈行住的院子。

“多谢照顾,小小心意,可不要推辞。”

他接过包袱,里头是双新鞋。鞋边绣了圈回云纹,乍看挺别致,细看针脚有些乱。

莫染双颊浮起红晕,“刚学的,别嫌弃。”

她的手上,有深深浅浅针扎的痕迹。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迄今为止,他只在老山主身上感受过,莫染是第二个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人。

温暖。比春日暖阳洒在身上,更让人觉得温暖。

可随之而来的是恐惧,他怎配得上莫染的好。

“还是 ……还是给山主吧,我配不上……”

莫染似乎早知他会推辞,二话不说,将他推倒在床上,蹲下去为他脱鞋,换上新鞋。

他觉得自己脸很烫,也许是发烧了。

对。

一定是生病了。

不然怎么会被一个小女子推倒了,现在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如果陈行知道,收下那双鞋,会给莫染带来麻烦,那他是绝不可能收下。

素来爱争风吃醋的四夫人,迫不及待将莫染给陈行送了新鞋的消息,告诉刚回来的陈泉。

陈泉命人将莫染和陈行请去会客厅,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颜悦色温问陈行:“听说,新夫人送了双鞋给你?”

他点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破了洞的鞋。

莫染送的鞋,他舍不得穿。

没等陈泉继续问,四夫人嘲讽道:“为何偏偏只送给你?连山主都没有呢!”

是啊。

陈行被问住了。

为什么莫染只送给他新鞋?

可此番人多眼杂,他只能装作寻常:“奉山主命,陪新夫人逛无妄峰,鞋子破了。新夫人买了双给我,说是山主体恤下人。”

这话,间接说明二人不熟。

为何整日在一起?

山主之命不可违。

为何送鞋子给他?

替山主拉拢人心。

陈泉并未全信,但知道陈行不可能真的做什么,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暂没发现什么异常,先是对莫染道:“陈行是我弟弟,可不是什么下人。”转而对众人道:“日后若再有人乱嚼舌根,不用送到我面前,一律乱棍打死。”

此事后,无妄峰消停了好一阵。

直到,属下来禀,截获新夫人发给外界的信件。

他没有犹豫,将未拆封的信件直接交给陈泉。

陈泉接过信,再三确认漆印未被打开,笑着将信点燃:“我就说他不可能背叛我,你非不信!”

四夫人花枝招展自屏风后走来,眼神不善,却无可奈何。

陈行装作一无所知,问发生了什么。

陈泉只说同四夫人打了个赌,没事了,让他退下。

离开后,他去了后山。

后山有条暗道,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就连陈泉都不知道。

莫染果然在。

“如何?”

陈行满心悲凉,没有回答,径直坐在石凳上,双眼无神。

莫染赌赢了。

陈泉不过把陈行当逗趣的玩意儿。

失神间,他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他的头贴在对方柔软的小肚子上,扑鼻而来的香气让他意乱情迷。

来自男人的,原始的欲望,让他痛苦不已。

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苦苦哀求:“可以吗?”

回应他的,是莫染微凉的唇。

他们在石洞中,拥有了彼此。

陈行带着隐秘的复仇心态,在莫染引导下,攻城掠地。

莫染的长发拂过他的胸口,他拼命抓住,而后沉沦。

片刻温存后,莫染抱着他,喃喃道:“可惜四夫人总盯着我们,以后想见面都不容易。”

莫染必定不知道,她的声音缠着几分情欲,让陈行无法拒绝。

“我会让她安静的。”

四夫人确实安静了。

她死在一个下雨的清晨。

大夫说,是夜里心疾发作,未得及时救治,这才……

不是没有人怀疑。

但没人怀疑陈行和莫染。

那晚,莫染正陪着陈泉颠鸾倒凤。

陈行早在两日前就下山采买,随行人就是最好见证。

没了碍眼的四夫人,他们的幽会越发频繁。

渐渐的,莫染不满足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撺掇着陈行,想办法除掉陈泉,自己当山主,这样他们才能真正在一起。

若是换作寻常,陈行早就把莫染抓起来,向陈泉告发。

可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陈泉同四夫人的嘴脸,根本没把他当人,只当作一件可以随意 捉弄的玩意。

见陈行久久沉默,莫染心中多了几分成算。

一年后,陈泉中风瘫倒在床。

陈行代领山主职责,将无妄峰打理得井井有条。

无事时,就去照顾陈泉。

大家都说,陈行果真重情重义。

山主后院,陈行又来了。

就在陈泉隔壁,再次拥有莫染。

如今,陈行越发知晓权力的滋味,欲罢不能。

今日,他照例先来探望陈泉,推开门,只见陈泉双眼圆瞪,胸前插了把匕首,竟是陈行前些时日丢失的那把!

他脑袋一片空白。

恰在此时,又有人来了。

是大夫人领着众人过来,正好目睹陈行手持匕首,匕首上还沾着血。

陈行落荒而逃,被门人追赶,缠斗中,中箭而亡。

他倒地时,回望山门,一片红光。

有人放火烧山。

可他无能为力。

意识消失前,他看到莫染走了过来,一身红衣,煞是好看。

她走过来,蹲在陈行耳旁,低声道:“都结束了。”

世上再无无妄峰。

【四】

一座无名坟前,琵琶声传来。

一身素缟的莫染,静静坐在坟前,弹奏着一曲又一曲,似乎不知疲倦。

坟里埋葬的,是她唯一的亲人。

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姐姐。

五年前,姐姐突然失踪,再被人找到时,是无妄峰山脚的清水河。

原来是姐姐被匪首陈泉相中,强掳上山,宁死不屈,跳崖了。

这些年,无数个日日夜夜,莫染做梦都想亲手杀了陈泉。

如今大仇得报,她本该快意。

可午夜梦回之际,总能梦见一个人。

那人对她说:“嫂夫人,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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