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改

定和是个音乐迷

2016-04-03  本文已影响158人  花慕

二十六年前的春天,我从上海过北平旅行,做这个民国年代行走江湖的西洋人。在这个民族旅行中我见过太多十五岁玩政治、二十岁吃政治饭的早熟的中国青年,更凸显了那人在那个时代里少有的气质——那点超越功利世故的单纯气质。

我暂居于法租界霞飞路附近一条马路上,这里的人们各据一小房,比邻对窗,却又不曾相识。纵我热爱人生,可不惯在已够骚乱的上海弄堂房子中从耳朵浸入西洋古典音乐。

那天又是一场骚乱,楼下熙熙攘攘的口号声凌乱又刺耳,我在狭小的窗子前站定,想要看看这个民族最弱小力量的反抗,正低头时看见了对窗小房子里一台破旧的留声机和一台崭新的收音机,正低头拨弄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黑发中国青年。楼下突然尖叫声迭起,紧接着便是枪声和哭声……当我再次抬头看青年时,他已打开了留声机,即便是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巨大的音乐声仍能传入我的耳朵,音量越来越大,仔细听,知道那是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的第三乐章。

其实我也不太懂音乐,只了解贝多芬的交响乐,更何况最近连古典音乐也不怎么听。楼下的声音与音乐声形成巨大反差,后来我第一次与他交谈时,我说“竟有你这么一个天真烂漫的人!”

最初几天古典音乐带给我的新鲜感很快被打破,那个青年把两种刺激耳膜的玩意儿,终日轮流开放。是肖邦,巴赫,莫扎特,或这位或那位,总之是地球另一边那些会用五线谱先迷住了自己一生,又迷住了世界一世纪半世纪的人物,早已把青年征服了,这却闹得个神经质的我简直要神经衰弱。

最不能使我原谅的,也许还是青年午夜以后还在窗边手舞足蹈的狂态:一脑子古怪欲迸未迸的狂态。我当真上了火,可修养使我不能做什么。我在窗子前看到自己皱了个八字眉的影子,摇头道“嗐,艺术家,你难道当真已经和地球上那边有些人一样,为音乐着了迷吗?”

过不久,我在法租界的小饭馆吃饭时和青年相遇了。青年一袭青衫,与这脏乱的小饭馆极为格格不入。他那明亮的眸子竟让我心头一颤,在心里嘲笑了一下那个发着火,皱着八字眉的自己,只是这样就原谅了这差点让我精神衰弱的青年。

我走近青年,青年正犹豫不决,不知点什么,我用拗口的中文点了几道菜。也许是口音,青年终于转头带着些疑问的眼神看向我,又或许是因为我眼眸的原因,青年又对我歪头一笑,我身体的一瞬间僵硬后,清清嗓子开口“你好,我住在这弄堂里,呃,是西洋人,如果没有认错的话,你是那位整日放古典音乐的青年吧,我想我们是邻居,比邻对窗。”青年听后像略有一丝尴尬,握住我抬起的手,点点头“你好,洋先生,我叫定和,张定和”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青年干净好听声音。

后来我们相对坐下谈天,才知道定和原来当真是个音乐迷。从此我们成了好朋友,而他那点对音乐狂与痴混合作成的无可比拟甚至是病入膏盲的忠诚竟是如此的可爱!我曾当面对定和和沈先生说过“这性格太可爱了!”(后来知道沈先生是定和的姐夫)。他们许是性格保守的缘故没有对这词有什么评价,“可爱”成了我对定和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形容词。

成为朋友后,我总忍不住去定和家同他谈天。定和家十分简单,就像他这个人。书房的书架上倒有不少书,有很多都是关于美术的,墙上也有几幅画,这种雅致却也少见,“洋先生懂画吗?”,“我也只是个行走江湖的旅客罢了,不懂这些的”说完后我又有那么些怕他失望,看向定和时, 他像是在想着什么,开口缓缓跟我说起他曾在美专学过图案画,对于照相也特别发生兴趣,“可是在这里学习钻研实在太难了,或许音乐才是我的归宿,对吗洋先生?”,定和总是叫我“洋先生”有敬意又有亲近,我很喜欢他带着些微小的表情称呼我的样子,“所以你欲消纳它,转移它,也因此改学了音乐” “嗯”。

我几乎沉沦在这场相遇相识中,而过北平的旅行成了我近乎逃脱的藉口。从打算上路旅行时,我便整日不安。

终于在离别前敲响了定和的门,已近晌午,眼前的青年却应是刚睡醒,看清穿着西装的我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衣服下摆,“我不知道洋先生到来,真是不好意思,还请快进屋”我笑着摆了摆手“突然来打扰,应是我抱歉才对,我是前来道别的,今日就要去北平了。”定和睁大眼睛有些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怎么洋先生走的这么急,我还有好些问题想要请教先生呢!”我当然知道说什么请教只是美言罢了,“行者的路还是要一个人走下去啊!”我没头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定和转身进屋在找些什么,没一会儿放我手里一大捆沉甸甸的旧乐谱,我翻开,是贝多芬的,“知道洋先生喜欢贝多芬的交响乐,我有放很多,先生听到过吗?”当然听到过,那么大声,“谢谢!”我想要把乐谱还给他,定和才是真正的音乐迷,我也只是个过客而已,“我老家里还有好多,这是送洋先生的,珍重!”我收下后拥抱了定和便启程离开上海。

很多年里我久住中国,听过很多遍贝多芬交响曲,翻过很多遍定和送我的乐谱。

一年八月二十一,上海战事变得十分激烈,终于忍不住去了上海,霞飞路的那条弄堂变得破旧不堪,听闻定和已经逃离去了后方,可能是苏州、合肥,也可能是武汉、重庆。我只是希望定和能够觅到他的子期,坚持那份天真烂漫,作更庄严持久的跋涉……

多年后我已年迈,走在重庆的一条街道上,街角处的广播缓缓播放着节目,那个熟悉却依旧好听的声音响起“下面播放的是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第三乐章……”

…………


原文:2013年高考语文山东卷阅读理解《定和是个音乐迷》沈从文

纯脑洞,渣文笔,娱乐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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