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橘干时

一只知了死的时候，整个夏天就要开始灭亡。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多雨的夏天。林子神神秘秘握住紧实的手掌，送到我面前：“这是我珍藏一年的宝贝。”

张开手掌时，整个教室的光亮都被他吸引，周围都暗了，只有他亮着。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黑漆麻糊的。林子把“黑漆麻糊”放在鼻子深深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

“黑漆麻糊”在林子抽屉里，有着悠久的历史，经历过春夏秋冬，经历过抽屉角落里所有试卷的洗礼。“黑漆麻糊”还和林子一起听过语文、数学、政治、英语，还和我们一起放过假，不知道在我们放假的日子里，它是怎样渡过。

“黑漆麻糊”和林子一样，皮肤黑漆麻糊的，圆圆的脑袋，不超过一厘米的寸头，亮亮的眼睛。

我和林子很少说话，林子是优等生，我是中下生。优等生做的许多事情，都会被人争相效仿，制作一个“黑漆麻糊”也不例外。

然而，我的效仿不是因为林子是优等生，而是我觉得那是一件神奇的秘密。因为是秘密，所以我不能问林子怎么做的，也不能告诉林子我要开始准备了。

我从家里带了一个最甜最美的橘子，绿油油的上面仿佛有一层蜜蜜的腊，日光灯下的它，像是会自发光。一个整夏天里，我觉得教室所有角落都是明亮的，清新的。为了避免它烂掉，我决定不切开它，整整的一个都放在课桌的左上角。那时候，我觉得课桌左上角，一直有一棵橘子树。

每天，上学在桌里放书包摸一下，放学回家收拾书包摸一下，中途上课发呆时，也会摸一下。橘子，每天都是温的。

橘子的第一个夏天，林子和优等生们在做排名表，听说他们已经谋划很多天。他们需要每天晚自习，万分小心地把班上女生一个一个看一遍。经历过十二天的精挑细选，艰难抉择，女神诞生了。排第一名的女生，是个成绩前茅，德智体全面发展，长相恬静的小班干部。从那以后，小班干部每天都被各方各派的男生们是不是围着，假装问问题，热闹非凡。

我经常在第五组倒数第三排，静静观看，看电视剧一样。第五组是“中下组”，上次考的不好，就被调回倒数第三排。而一到四组前三排，是“优等生”组。

做眼保健操时，我会突然有了魔力，总会出现一位仙人，站在我的右太阳穴问我。

“姑娘，我可以给你一种魔法，但你得拿最喜欢的东西换。”

“我最喜欢的?睫毛可以吗?”

“可以。”

我用睫毛和仙女交换魔法，我得到的魔法就是“名列前茅”。

眼保健操结束的时候，摸了摸抽屉的橘子，我的魔法又立马消失了。“名列前茅”和“黑漆麻糊”一样很难等待。

有天放学，林子把凳子从第三排挪到倒数第三排，他给我那个“黑漆麻糊”的半个橘子：“送你”。一整年珍贵宝贝，就这样送给了我。他说，这橘子一半被他吃了，酸甜的很好吃。

我接过林子的橘子干，来自优等生的好运，我决定好好学习。

打那以后，因为试卷太多，我忘记了课桌左上角的橘子，它慢慢停止了生长。

没过多久，林子转学走了。

林子被我不小心忘记了。

橘子的第二个夏天，我终于成了“中上等”生，不再坐在第五组，我坐在林子的第四组，尽管是在中间排。

我的同桌是个曾参与过“女生排名”行动的人。他经常有时会跟我说起那些个日日夜夜，出谋划策的日子，林子是那次行动的队长。同桌突然悄悄告诉我，上次女生排名，第二名知道是谁吗。我当时在做计算，那烦人的计算。

是你！夏小橘！

是我?怎么可能?

就是你啊，林子亲口说的。

“其实，我感觉夏小橘长得也挺好看的！”我的同桌还不知死活地模仿林子的样子，尽兴地表演。

我突然站起来，去找第五组的旧桌子，倒数第三排。

那个神秘的抽屉里，橘子外皮变成褐色，比新鲜了小了两圈，摸上去有点软，扒开时，我以为它干了，没想到烂了。

橘子的第三个夏天，我在家里阳台的一处角落发现半个橘子干，那是我上个月没吃完，滚落到阳台角落里。阳台透光，透风，也许，不需要一学期，一个月就好。

我把它拿起来闻一闻，以为它烂了，没想到还是干的。这才是，它的味道。

最后一个夏天，雨水特别多。一只知了掉在绿色的树下，一动不动，我以为它死了，可是风来的时候，它的翅膀在还在扇动。

我希望它活着，又希望它死去。

最是橘干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