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念海宁老摄友—邬兴华
昨天,海宁朋友告诉我说,邬老师走了。
我的心瞬间凝结,躲在房间,一动不想动。
美容院的小妹打电话过来说,我约了7点半的护理,她一直在等,怎么还没过来?想着放别人鸽子不好,我麻木地过去。整个过程,心堵到想咳嗽。
暗夜独自回来的一段路,我似乎感觉邬老师就走在旁边,背着重重的相机包,步履蹒跚。但是,我已经扶不到他,他已经永远地走了。回到家,躲进厕所,我终于放肆地泪如雨下......
小宝找不到我,大声找妈妈。我翻出手机里邬老师的照片,告诉孩子,这个爷爷走了,以后,你们再也见不到他了,妈妈要去海宁送送他。小宝问,他变石头了吗?还是变灰了?我七岁后能见到不?八岁后能见到不?我告诉他,永远见不到了!
初识邬老师,是通过海宁知足大哥介绍的。他是一位退休老师,要买相机。来买相机时,他通知了他的学生。这位学生特重情义,知道老师要来杭州,开车去火车站接他,陪他买好相机又请他吃饭。后面他又来买几次,每一次都告诉他学生。他学生正是创业期,出差工作,每天很忙,但是老师来了,他就会放下一切。我看不下去,就跟他学生说,以后他再来, 你就说自己在出差,我会接待的。
邬老师是一个特别喜欢麻烦别人的老人。他喜欢那种被尊重,被重视的感觉。而他自己也是一个特喜欢被别人麻烦的人。
邬老师认识一位种桔子的农户,邀请我和一帮俄罗斯的留学生去采摘。他拍了很多照片,并冲洗出来,分发给我们,还有那农户。摘桔子时我买了只桔园鸡,我爸爸觉得味道很好。于是快过年时我向邬老师要农户的联系方式,想去多买几只备着过年。邬老师却坚决要自己带我去。因为他对上车定位表达不清,我找了好久,他在寒风中一直等了很久才搭上我的车。至今想起那寒风中的身影,我都心痛不已。
同样,遇到身边有人要买相机镜头,他也会极力推荐,甚至是强势推荐。他觉得我是好人就是好人。然后他又总是不厌其烦喜欢亲自带别人来我店里买。这种强势有时却对买家和我造成颇多困扰。
我经商一向佛系,理解客户需要货比三家。客户也一样,压力之下迫于面子,会很难做出选择。若不是别人了解他,他的这种过份热情的行为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是否在介绍中得到什么好处,是不是我授意他做皮条客。他却无比低情商地不会有感觉。而我在意,在意自己是否被别人看成是一个利用老人的商人。所以一次次几乎恳求地说:“邬老师,你不要给我介绍客户了,若真要介绍,就把我联系方式给他,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决定吧。”
他听不懂。因为他的世界是单纯的。
有一次,他带一位优雅富贵的大姐来买相机。大姐一口气买了10来万的器材。
过了2天的晚上,我接到邬老师气急败坏的电话:“小猫,前天你卖的相机赚了多少钱?!”赚多少钱?我怎么记得?!“你到底赚了多少钱?你做生意可要讲良心!”
我莫名其妙。“你是什么意思啊?我明天到店里就让财务把利润拉出来给你看,你是要我把利润给你还是退给她呀?”我以为他帮我拉了大单却没给他好处。我一向觉得朋友介绍朋友来买相机是因为信任我,希望我能给他们朋友货真价实,而不是为了所谓的介绍费。所以,从来不给介绍费,而是尽量给他们的朋友让利。
第二天拉出来利润1000多。我发给他,并有点生气地说: “我把钱打给你。我一分不要赚。你给她还是自己留,你自己定。”
他却如释重负一样说:“哦,1000多你应该赚的,昨天有人跟她说,如果他们带去买可以便宜3万多,我真的被你气晕了。”
他就是这样单纯。别人说可以便宜3万,他就信;我说赚了1000多他也信。他不会怀疑别人可能故意发酸,也不会怀疑我是否把1万利润说成了1000。
在生命的后期,他动了很多次手术。关节痛,脊椎痛,眼睛花,各种手术大伤元气,他却对医生无比信任,因为每个医生都是朋友介绍的或者是他的学生。后面还花3万元买过膏药,稍有效果就各种帮人宣传,最后发现基本是骗术,又开始纠正。
邬老师在病房里拍的照片除了热情,单纯,邬老师的特点就是热爱摄影,爱如生命。
他经常各种投稿,照片一经采用就各种转发,炫耀,就像孩子得了奖状,恨不得高高贴在墙上,让满世界欣赏。
他受聘南湖晚报,给他们拍照。一张照片被采用,稿费一点点,但是他却乐此不疲。我曾经不解南湖晚报的记者,带这么个老人拍照不觉得麻烦吗?后来才知道,那位有才的记者才是真爱。他懂邬老师,尊重他,爱他,给他机会去工作。邬老师爱动,喜外出,若不是有这样工作的支撑,也许早卧床上,身体和脑子进入呆滞状态。
今年年初,邬老师给我电话说他疑似肝癌。但是他依然没有停止摄影,到处拍摄。后来确诊住进省人民医院。他的学生中有很多医生,告诉他问题不大,可以医好,他就坚信能医好。因为他谁的话都喜欢信。然后就催着我给他送一个广角镜头过去,因为过几天要给别人拍照。我预感不妙,就推脱说这个镜头缺货,涨价,等他手术后再给他,到时还会降价。
过了几天,他打电话来各种质斥,说我害得他给别人拍照缺广角头,害得别人不高兴。说我如果真的不愿意卖他,他就去找别人买,因为医生说摄影有利他的身体恢复。我没办法,只好把镜头卖给他。虽然是免费给别人拍照,他却愿意去花几千元买镜头。拿到镜头的时候,他带着伤感说:“小猫,这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买你东西了。”我说:“不会的,你好起来后多买东西,让我多赚些你的钱。”但那话,假得我自己都感觉苍白。
后面在省人民医院住院期间,他就拿着那个广角镜头趴在窗台上拍上塘风光,拍了发给我,不厌其烦。我以为摄影真会带来生命的奇迹,因为他发信息来说,手术成功。但奇迹永远是奇迹,很难在普通的生活中出现。毕竟,如另一位摄友蒋老师写的:人会生老病死,都会到达终点站,那一刻,你必须下车。
遗憾的是:虽然他在杭州治疗期间,我去探望过2次。在一次他临时要求出院,儿女又不在杭州的时候,他还让医生跟我通话,让我接他出来并担保他的出院安全。但前几天明明好几次想起想问一下他的病情,却因为懈怠或借口,居然没问。也许问了,他也无力在手机里回复。最后等来的消息是,他永远走了。
而我知道他,他特别喜欢别人去探望。一个喜欢热闹,喜欢麻烦别人,也喜欢自己被别人麻烦的他。
作为一名商人,我每天会接触到客户。有的客户慢慢就成了朋友,有的朋友慢慢就成了亲人。邬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亲人。而当他把我当作亲人的时候,他也就对我有了期待。而我却总是嫌他累赘,给他造成诸多遗憾。很多遗憾我不是假惺惺地现在说如果他还在,我会帮他实现。依然不会,这种遗憾是注定了的。只是他不知道。
他喜欢摄影,喜欢拍不同的东西。而我在一次和他认识的留学生们去萧山帆船基地玩帆船时却没有告诉他。看到我们的照片,他觉得很是遗憾,言辞中对于我们不叫上他一起颇有抱怨。他特别像小孩,想跟着我们玩。
俄罗斯姑娘SASA是他的“孙女”,他特别希望她能早点结婚,这样可以去俄罗斯参加她的婚礼。可是SASA却偷偷跟我说自己并不想急着结婚。邬老师看SASA结婚无动静,于是就催着我能否带他去俄罗斯玩一趟,因为他年龄太大了,任何旅游团不再接受他。
“我们只要到俄罗斯,SASA会来接我们,会带我们玩的。”可是我和SASA早已私下说不带他去俄罗斯。这么大年纪,行动不便,带着太危险。SASA说:“小猫,你来俄罗斯随时跟我说,可以睡到我家,但邬老师不能带了,太危险。”可是他不知道这个秘密,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好在,纯粹如邬老师这样的人,身边也充满了善意的人,于是,他也备受尊重,呵护。对于一个已经走了的人,赞美是一定的,但是,真实的让他的身影在文字中再活一次,也是我的心愿。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一直眼圈发红,难以自已。而此刻,心中释然好多。我相信,他依然会是一个纯粹的人,纯粹得经常听不懂世俗的话的人。